第五冊 第二十二章 亦有博弈(第4/5頁)

我正要縮手,高曈忽然反手探出,拇指與食指驀然鉗住我的指尖,指尖頓時漲得生疼:“二姐請留步。我有一事不明,還請二姐指點。二姐前些日子在宮裏,是不是常見我夫君入宮?”

我心中一凜,緩緩縮了手:“我在後宮管教女官,前朝的事不常聽說。”

高曈低頭看到我微微發青的指甲,口氣稍稍緩和:“夫君的身上總帶著一絲幽微香氣,只要衣裳不洗,這香氣總也不散。這種香料,絕非普通女子所能使用。夫君又總進宮,有時候我甚至會猜,那女子說不定是宮中的。”

晨光漫灑,她衣袂微擺,整個人似要乘風飛去,獨余兩道目光幽深而不可動搖。高曈資質極好,才能在一眾庶出的姐妹中脫穎而出,在生母死後,養在信王正妃的膝下,更深得太妃和高旸夫婦的信任。我幾乎以為她已經知道了,正要脫口問她是如何得知的。四目相對之間,心思頓時沉了下來,話到嘴邊,只剩一句不鹹不淡的囑咐:“妹妹不要胡思亂想。”

高曈冷笑:“二姐說我胡思亂想?從前的事,我並非一無所知。”

高曈嫁入朱家已有五年,從善喜的口中知道朱雲從前的一兩件情事,自是不出奇。不知怎的,我亦生了一絲不悅:“妹妹既然知道從前的事,就更應該知道,即便只是一個念頭,也不要隨意地去想。就算永遠也不打算說出口,也是會帶來殺身之禍的。”

高曈凝視片刻,垂眸道:“二姐所言甚是。”

我亦寧和道:“你放心,今晚我會問雲弟的,他若肯告訴我,我一定不瞞著妹妹。”

高曈道:“當真?”

我笑道:“我們是一家人,自是休戚與共。我若知道實情,自然不會瞞你。只是雲弟肯不肯告訴我,卻難說得很了。”

陪母親用過早膳,依舊回府。在西耳室坐定,竟覺得有些困倦了,於是歪在榻上飲茶。銀杏在下首坐了,撫胸道:“姑娘常說順陽郡主聰明,今日一見,果然如此。她那樣說,奴婢還以為她已經知道了呢。幸而郡主看不見奴婢,不然只怕奴婢要被郡主瞧出破綻了。”

我合目道:“她若資質平常,也不會是信王府眾多庶出的女兒之中,第一個被冊封為郡主的。”

綠萼一面鋪排枕頭褥子,一面道:“貴為郡主,也要受這種委屈。恕奴婢直言,郡主這樣好的女兒家,為了公子,真不值得。”

我冷笑道:“比起民間那些朝不保夕、手腳胼胝的女子,這點煩惱算什麽?況且郡主真正的煩惱,當是抄家滅族才對。”

綠萼險些將一只湖綠色的靠枕丟在我臉上:“要是抄家滅族,姑娘不也在這‘家’這‘族’裏面麽?”

我不答,就勢接住靠枕,抱在懷中。忽聽小錢走了進來,行過禮道:“啟稟君侯,才剛君侯回府前,信王來過了,見君侯不在,留下這樣東西就走了。”說罷用漆盤呈上一只兩寸見方的天青色錦盒。

我一奇,坐起身,接過盒子,正要掀開銅扣,忽然猶豫起來。綠萼道:“姑娘怎麽不打開瞧瞧?”

我將錦盒放下,嘆道:“有什麽可看的,只怕是一件舊物。”

綠萼奇道:“舊物?”她打開錦盒,但見其中躺著一串滾圓的白玉珠串,正是我入宮前高旸贈予我、父親死後我還給他的那串白玉珠。綠萼脫口道:“這件物事奴婢認得!”

只聽小錢又道:“信王殿下還有話留給君侯。說當年薔薇花下、易芳亭中所許諾的,決不食言。”

易芳亭中,高旸說:“孤說過要娶你的,孤一定會做到。你信我。”薔薇花下,他親手贈珠,道:“口說無憑,以此為證。”十幾年前的往事,追溯起來要繞過無數險灘和旋渦,初時的美好早已化成河底泥沙下掩埋的累累白骨。

綠萼道:“這串珠子,姑娘當年初入宮時便常戴著它,後來姑娘命奴婢將它還給了信王,不想過了這幾年,信王又還給了姑娘。看來這珠子,合該是姑娘的。”

銀杏也忍不住道:“都說帝王家無情,可奴婢瞧著高家的幾個男兒都很長情。”

我淡淡道:“他們不過是‘飽食終日,無所用心’‘不有博弈者乎’[76]?”

綠萼訥訥道:“什麽‘飽食終日’?什麽‘博弈’?”

我自綠萼掌心中拿起珠串,右手微顫,白玉珠汩汩地響,像是被我捏得疼痛難忍:“這點用心,在帝王家與遊戲無異,是‘飽食終日’的‘博弈’。又何必當真?”

銀杏一怔,隨即微笑道:“姑娘這樣說,未免不公道了。旁人不說,信王殿下對姑娘這十幾年的情義,咱們都是看在眼裏的。”

我將珠子扔回錦盒中,啪地扣上蓋子:“這會兒說這些,又有什麽用?把東西收起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