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二十一章 所務一也(第2/5頁)

天早就黑了,巷道中卻還有一二湯面攤子,老遠就能聞到老雞湯的香氣。油燈照著,熱氣騰騰,是這寒冷的冬夜裏,最後一點溫暖。朱雲的煩惱性命攸關,我不欲打擾,只作不見。

正待登車之時,朱雲忽然道:“二姐,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。”

我暗自冷笑。朱雲武人心性,雖然聰明果決,哪裏受得住這兩個月的煎熬?我慢慢轉身,現出好奇的神情:“何事?才剛在屋子裏怎麽不說?倒要站在冷風裏說。”

朱雲歉然道:“二姐別怪我,實在是在家中不好說。二姐請移步。”說罷挽著我的臂膀向無人處走。

朱雲身材魁梧,我被他拖著走了十來步,甚是不悅,於是奮力掙脫:“究竟何事?”

朱雲的目光在黑夜中閃閃發亮:“二姐,你可知道這些日子京城中在尋什麽人?”

我蹙眉道:“不是說大理寺走失了一個要犯麽?”

朱雲道:“是一個要犯,卻不是從大理寺走失的,而是從宮裏走失的。”

我轉頭凝視,朱雲也定定地望著我的雙眼。我揉一揉被他扯得酸痛的上臂,哼了一聲,“是華陽和祁陽兩位長公主吧。”

朱雲十分震驚,一把攥住我的左腕,厲聲低喝:“二姐是怎麽知道的?”

我運了兩次力,都掙脫不掉:“這是大事,不可能一絲消息也不透露出來。我還聽說,因為祁陽長公主也不見了,龔大人不堪受辱,已經懸梁自盡了。”

朱雲面色稍稍緩和,這才放脫了我的左腕,不滿道:“二姐消息倒很靈通,為何不早告訴我?”

我坦然一笑:“若凡事遲鈍,我便不能活到今天。若凡事多口,我更活不到今天。何況聽你的口氣,你早就知道兩位公主失蹤了,為何你不先告訴我?”朱雲一怔,頓時無言以答。我笑道,“然而你今日又為何肯告訴我了?”

朱雲忙道:“我也是才聽說的。高氏逃脫,我怕她會來尋二姐報仇。”

高氏?朱雲吐露這兩個字的輕蔑口氣,與柔桑一模一樣。我甚是感動:“好雲弟,多謝你告訴我。”又惴惴道,“我自然是怕的,所以讓劉钜一直在府裏住著。有他在,想來華陽沒有機會。”

若在平常,朱雲聽見劉钜住在新平郡侯府,定然要跳起來。今夜卻似沒聽見似的,吃吃附和:“如此我便放心了。”

車子一動,銀杏便忍不住笑了出來:“這些日子侯爺定是撐不住了,竟試探起姑娘來。”

我嘆道:“接連丟失了刺駕的鐵證和要犯,換了誰都會寢食難安的。更何況信王和信王妃還要面對昌王,想必更是發愁。朱雲只是年輕沉不住氣罷了。”

銀杏笑道:“姑娘偏偏說自己早就知道了,並且命钜哥哥住在府中保護。如此不露聲色,想來公子是分辨不出來了。”

我冷冷道:“我說的是真話,有什麽可分辨的!”

自我受傷,每日總是早睡晚起,即便如此,仍是很容易困倦。讀半卷書、擺一局棋,聽綠萼銀杏拌兩句嘴,不知不覺天就黑了。自從劉钜入府居住,我更加安心,睡得也更多更沉了。城中風雨瀟瀟,我自安然高枕。

汴城府搜檢多日,入臘後終於漸漸平息。整個汴城在強風暴雨中劫後余生,百姓對即將到來的新年格外珍惜,奮力營造安樂祥和的氣氛。

明道五年終於要過去了,景祐元年即將來到。

這一日醒得早了些,天還沒全亮,綠萼在我對面睡得正香。我不忍吵醒她,便自行披衣,起身斟茶。窗紙漸漸現出深青色,小爐上的水嗡嗡作響,這一幕似曾相識。十六年前初入選時,在粲英宮的第一個清晨,也是這般情景。心中一動,我不由自主地推門出去,仿佛期待也能看見一場名劍對決。

府中一個人也沒有,我聽見後園中傳來男子低低的呼喝之聲。循聲望去,只見一片小小的空地上,一人一劍運轉如飛,淩厲的劍風蕩開蒙蒙霧色,含光劍若隱若現,渺然如幻。銀杏一手提著風燈,一手挽著鬥篷和汗巾子站在一旁,暖融融的燈光照亮她年輕的笑容。劍影紛紛,令人眼花繚亂。她的目光卻一動不動,靜默而深遠。

我不忍驚破,只遠遠地看著。劉钜已練了一盞茶的工夫,劍勢仍是不衰。忽覺手中一暖,卻是綠萼趕了出來,塞了一只手爐給我,一面抱怨道:“衣裳也不穿好,手爐也不帶,姑娘是存心想生病麽?”

我噓了一聲,輕聲道:“劉钜的劍術又長進了。”

綠萼張望片刻,撇一撇嘴,別過頭:“說是留在府裏保護姑娘,倒是便宜了銀杏!一到練劍的時候,就直勾勾地看著。姑娘是好性子,奴婢才沒有眼睛看他們。”

我笑道:“你也太較真了。把劉钜留在府中,本來就是掩人耳目的。讓銀杏高興幾日,又有何不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