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十七章 功成弗居(第2/4頁)

我淡然道:“我並沒有哭。”

綠萼一擡頭,微笑道:“果然沒有哭過。”

恍惚是鹹平十四年的冬天,也是這樣的大雪,高思諺在半雲亭中拂袖而去,留我一人跪了許久,雪融成淚,膝頭也是這麽痛。那一夜,裘後自縊了。冬天,本就是生命力極其薄弱的季節。裘後與高曜都離我而去,也帶走了我賴以為人的一切理由。

晚間,因我多喝了一碗紅豆粥,銀杏和綠萼都十分歡喜。綠萼道:“一會兒信王府的女醫要來檢視傷口,好在過了今日,便再也不用來了。”

銀杏冷笑:“信王妃若得知姑娘傷勢反復,重病難支,大半個月都起不來身,想必很放心。”

我抿一抿唇間紅豆的香甜,淡漠道:“兩下都放心,才是好的。”

綠萼忙道:“姑娘也該打起精神去會客了。不說別人,越國夫人、泰寧君和武安伯夫人都派家人來問過好幾次了。還有好些咱們不常往來的夫人小姐,都派了人來問候。”

我嘆道:“先帝都不在了,我這個‘帝師’不過是虛名。難得她們竟還肯來看我。”

綠萼微笑道:“先帝雖不在,可姑娘與皇後也有半師之分。更何況宰相之女、名將的夫人都派人來探望了,其他人自然要來的。”

蘇令於高曜有翼戴之功,雖不掌實權,多年來身為帝太傅,深得高曜信任。高曜駕崩,皇後立刻命他接任司政之位,眾臣雖有些意外,卻也服氣。我不禁心灰意冷:“宰相名儒千金,從前是封女典,如今是文夫人,好生顯赫!原來辛辛苦苦得了一個‘帝師’的名號,遠不如宰相之女、名將夫人來得牢靠。”

綠萼笑道:“老子雲,‘作而弗始,生而弗有,為而弗恃,功成而弗居。夫唯弗居,是以不去。’[58]帝師也好,宰相也罷,誰還能做一輩子呢?那些虛名,‘弗居’也罷。”

我不禁笑道:“雖不確切,意思倒也不差。”

綠萼忙道:“奴婢可是常讀《道德經》呢。”

我起身浣了手,便歪在榻上歇息。待撤了膳,連綠萼也退了出去,這才問銀杏道:“朱雲怎樣了?”

銀杏微微一笑道:“奴婢借口給老夫人請安,去過兩次侯府。看見侯爺神思不屬,問過府中的丫頭才知道,侯爺把府中上上下下、裏裏外外都翻了一遍,也不知在尋什麽東西。老夫人與郡主問他,他只說在尋一件許久不見的兒時舊物。這般找了幾日,只好作罷。如今雖不動聲色,想必暗地裏戒備得很,生怕誰竄出來捅他一個暗刀子。”

指尖垂在榻下,於炭火之上逡巡良久,火焰尖子一跳,微微刺痛。我合目道:“做了壞事總會心虛。好端端的,誰又會竄出來捅他一個暗刀子?他可有起疑?”

銀杏道:“這奴婢可答不上來。公子縱有懷疑,也不好問出口。何況信王府的女醫日日監視著咱們府裏,姑娘病得自顧不暇,哪裏還有空去理會高淳縣侯府丟了東西的事?”

我嘆道:“我是怕施大人和葛大人走漏了消息。”

銀杏道:“施大人提前得知本不該知道的朝廷機密,葛大人私放钜哥哥和奴婢入畋園,擔著兩個大不是,想來無人敢說出去。更何況我二人並未道出實情,公子便是知道我們進過畋園,又能怎樣?再退一步,若公子知道是姑娘掌握了他弑君的證據,只怕更加放心呢。”

我一怔,不禁失笑:“那倒也是。”

銀杏道:“姑娘既然好了,也該去宮裏走走了。皇後那裏是必得去謝恩的,婉太妃想必嚇壞了,也要去安撫一番。再便是貞妃娘娘……不知姑娘要不要去瞧一瞧呢?”

我雙眸微啟,反問道:“你說呢?”

銀杏想了想,微微一笑道:“本來皇長子登基,貞妃娘娘作為皇帝的生母,當尊貴無比。可惜聖上尚在繈褓之中,不能為生母主張。更何況如今皇後臨朝,以蘇大人和信王為爪牙,必然牢牢把持小皇帝。貞妃這個生母,反而要處處避忌,否則勢單力孤,在宮中難以立足。若姑娘去瞧她,奴婢只怕皇後會不高興。”

我微微頷首,翻一翻身:“如今她也算得是我的弟婦,我自然不能令她不高興。”

數日後,新帝尊皇後為皇太後,貞妃為皇太妃。皇太後臨朝稱制,委政於丞相、帝太傅、淮安侯蘇令,大赦天下。

又數日,杜嬌從門下侍中調為秘書省監、太常寺卿,加封司徒,算是尊重賦閑,明升暗降。裘玉郎本領戶部度支,現外遷州牧,鎮撫地方。戶部尚書封羽見情勢不好,上書稱病篤,乞骸骨,於是皇太後賜安車駟馬,粟帛金銀,以侯爵罷官就第。

接著施哲上表,言自己上不能諫君王遊獵涉險,下不能理和群臣萬民,忝居參政之位,慚愧萬分,願辭去相位,乞一外職,稍補罪過之萬一。皇太後固留,一番文書往來,施哲自請降為禦史中丞,協助查明先帝遇刺之事,辭甚懇切。皇太後下詔嘉賞,允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