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八章 未盛之明(第4/5頁)

華陽笑道:“‘男兒要當死於邊野,以馬革裹屍還葬耳,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?’[28]都說劉钜一身好本領,卻整日隨女子悠遊度日,只怕盛名之下其實難副。”

柔桑的臉色愈加難看,正待開口。我忙笑道:“自古以來,山澤林藪,幽隱之間,

頗多名士,不願為官的也多。人各有志,何必勉強?何況人生苦短,醉心於兒女子手中,那也算不得什麽。馬援是千古名將,豈能常有?劉钜隨微臣數年,也破過好些大案懸案,論起來也是於國有功之人。南梁名將馬仙琕曾言,‘丈夫為時所知,當進不求名,退不逃罪’[29]。劉钜為人坦蕩,盛名之下如何,不勞旁人論斷。”

柔桑這才松一口氣。高曜笑道:“既是於國有功,朕便不能不見。朱大人便揀一日,帶他進宮來,朕要親自褒獎他。”

我笑道:“啟稟陛下,劉钜自隨微臣出了鳳凰山,便獨自向西去了。微臣也不知他去了何處,也不知何日回京。陛下的恩典,只怕他無福領受了。”

高曜甚以為憾:“這樣一個人才,竟不得見。”

如此一番說話,眾人都隱隱有感,因此不便多話,加之無歌舞美酒,坐了一會兒高曜便吩咐散席。於是眾人依次退下。

一出延秀宮,玉樞便不滿道:“這華陽也太沒規矩了,怨不得皇後生氣。”說著哼了一聲,“你也是,華陽年少,讓著她些又有何妨?何必與她針鋒相對?”

當年我從壽光回京來,華陽避而不見。現在她長大了,膽子也大了起來。她是尊貴的長公主,自然想到什麽便說什麽。我笑道:“姐姐所言甚是,是我魯莽了。”

玉樞神色稍霽:“說起來,這劉钜究竟是什麽人?你整日帶著他在京城進進出出,也要避一避嫌才是。”

不想連自己的親姐姐都這樣說,我一怔,不知如何作答。忽聽幾點輕巧而急促的腳步聲,小簡趕了上來,在我身後道:“朱大人留步。”

我和玉樞齊齊轉身,小簡腳步雖急,氣息卻穩。他才三十多歲,已是中官首領,這些年深得高曜寵信。我笑道:“簡公公,許久不見。未知何事?”

小簡這才慢慢擡起頭,笑意端和,頗有李演當年的風度:“陛下召大人在延秀宮覲見。”

玉樞忙道:“既是聖上召見,那你快去吧。我先回濟寧宮了。若是天晚了不便出宮,便來聽雪樓和我一處歇息。若出宮去,也派個人來說一句。”

我笑道:“好。姐姐不必等我,若倦了,就先歇息。”於是目送她帶著孩子們向北走了十來步,這才轉身隨小簡向南行,一面問道:“天晚了,聖上怎的還不回寢宮歇息?”

小簡笑道:“恕奴婢多嘴,今日本是家宴,論理大人不該來。可是陛下特意囑咐奴婢一定請大人進宮。皇後娘娘與貞妃娘娘都回宮去了,延秀宮已備下美酒。大人快些請吧。”

回到延秀宮,但見廊下擺了小小一桌菜肴,桌上擺著一只青白釉粘花執壺。卷葉交錯,騰起虛浮的月光,教人眼花。高曜淡墨色的背影似一抹凝輝,清澈而慵懶。他握著一只白瓷酒杯,似乎在發呆。小簡示意我一人上前,又擺一擺手,於是環侍在高曜身邊的人都悄悄退了下去。

紫墨色的紗衣緩緩拂過玉階,似流水淌過這五年亦真亦幻的時光。我上前行了一禮:“微臣朱玉機參見陛下。”

高曜在另一只白瓷杯中親自斟酒,又將酒杯推到我面前,淡淡笑道:“平身,賜座。”於是我告了罪,在他對面落座。

雖然長久不曾單獨交談,今夜相對,依稀還有幾分年少時的親切。隔數尺相看,這才發覺他的唇上已有淡淡的須。唇邊笑意似夜色沉寂,透著幾分疲憊。

我笑道:“不知陛下喚微臣來,有何見教?”

高曜舉杯道:“喚你來敘舊罷了。且久別經年,正該盡情飲幾杯才是。”

周遭宮人忙著撤下宴席。月輝透過雪白的裙裾,似曇花無聲綻放。五年的時光,像一條越來越寬的河,消磨著到達彼岸的勇氣。一切都如此虛冷,唯有手中的酒是熱的。

與高曜默默飲過三杯,竟不知該說什麽。待宮人都退盡了,高曜這才嘆道:“才這麽幾年,朕與你便生疏了。”

我欠身道:“微臣離京數年,禮數都荒疏了。還請陛下恕罪。”

高曜微笑道:“無妨。朕當你亦師亦友,今日只作久別重逢,不必理會君臣禮數。”

我恭敬道:“多謝陛下。”高曜雖只弱冠,神色間已有為君的疲態。凝視片刻,不禁慨然,“當年微臣離京之時,陛下剛剛即位,還沒有大婚。不想久別重逢,皇長子都滿月了。”

高曜笑道:“舊年蕓兒有孕,忽然得知朕就要做父皇,也甚是不慣。可是一想,朕最年長的皇妹華陽都已到了待嫁的年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