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四十六章 死而不朽(第2/18頁)

高曜笑道:“沒錯。在桂宮裏,閑話比大話可貴。可惜姐姐就要回宮去,否則真想留下姐姐,好好說一日閑話。”

我微笑道:“日後盡有說話的時候,只怕殿下不耐煩聽玉機啰唆。”

高曜雙眸一亮,道:“姐姐這樣說,是願意留在宮裏,像襄助父皇一樣,幫孤打理政務麽?”

我驚覺食言,沉吟道:“這……其實玉機早已到了出宮的年紀。待殿下登基,玉機想出宮去。”

高曜甚是失望:“留在宮裏豈不是好?”

念及往事,我不禁神思倦怠:“玉機承蒙殿下恩信,不負慎妃娘娘所托,得見殿下冊封為太子,於願已足。宮中雖然富貴繁華,然而玉機畢竟老了,想出宮去過一些平淡的日子。”

高曜嘆道:“既這樣說,孤只有賞姐姐封地府邸、粟帛奴婢了?只是這些物事姐姐何曾放在眼中?倒顯得孤沒有誠意報答姐姐的恩情了。”

我淡淡一笑:“粟帛能保衣食無憂,如此足矣,別的實在不必。”

高曜笑道:“賞賜的事,慢慢說不遲。姐姐雖不想留在宮中,當下的事情卻仍不得不理會。孤手中正好有幾件拿不準的事,要來請教姐姐。”

我笑道:“原來殿下喚玉機來,竟是要參議政事。說過了閑話,還是要說大話。”

高曜道:“所以閑話才比大話可貴。”

我笑道:“天下之事,殿下一言而決。”

高曜道:“雖然如此,可這幾件事是父皇當初親自交辦的,孤不願令父皇不悅,更不想剛剛監國便忤逆聖意。”說罷揮一揮手。小東子命人上了點心、換了茶水。

於是議了幾樁政事,起身告辭。高曜親自送我到二門,這才回轉。

還沒出太子宮,銀杏便忍不住問道:“奴婢瞧著太子殿下有為姑娘出氣的意思,姑娘怎麽倒為慧貴嬪說話?”

我嘆道:“‘平氏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,沒有權勢,沒有子嗣,沒有親人,沒有自由。’我答應了陛下,不去追究她的。”

剛剛踏進益園,金水門便落鎖了。忽見小錢從梅樹下鉆了出來,銀杏手中的宮燈一晃,撫胸道:“錢公公怎的在這裏?”

燈光照亮一樹白梅,唯有小錢的鼻尖是通紅的。我笑道:“我又不是不回來了,天這麽冷,巴巴的在這裏等著我做什麽?”

小錢道:“大人打發綠萼姑娘先回宮,綠萼姑娘等了許久也不見大人回來,正急得團團轉。奴婢就出來等著大人。”

銀杏掩口一笑:“錢公公一定是嫌綠萼姐姐啰唆。”

小錢忙低了頭,訕訕一笑:“這……奴婢不敢。不過確有一件要事,須得早早稟告大人。剛剛簡公公派人來報,華陽公主去定乾宮侍疾,告了大人一狀。”

我愕然駐足:“告我?告我什麽?”

小錢道:“華陽公主告發大人休沐日私自去桂宮謁見太子。”

我更是驚異:“華陽公主的消息倒快,她是如何知道的?”

小錢道:“奴婢猜想,華陽公主雖然聰明,可年紀還小。能在宮中布下如此耳目的,唯有慧貴嬪。想來是慧貴嬪得知信息後,告訴華陽公主的。”

銀杏恍然道:“慧貴嬪竟懂得借華陽公主的勢,借華陽公主的口。不過姑娘曾是太子殿下的侍讀,休沐日去拜見一下,有何大不了的?”

我哼了一聲:“此事可大可小。慧貴嬪很聰明,華陽公主是聖上的愛女,無論她說什麽,聖上都不會怪罪。那聖上怎麽回答公主的?”

小錢道:“陛下說,是自己讓朱大人閑來去桂宮與太子一道參詳政事的。何況今日休沐,想來只是敘一敘舊日的師生之情罷了。”

他是曾這樣說過,當時我拒絕了。今日這樣盼著能見高曜一面,倒是我自己口是心非了。然而他依舊在華陽公主面前維護於我——這是第二次了。我滿心慚愧與感動,低了頭說不出話來。益園的風清冷安靜,魚兒都沉在池底睡了。西門的兩個老宮女揚起宮燈,向我們頻頻招手,仿佛在召喚我回家。

銀杏以為我憂慮,便道:“只怕明日陛下會問姑娘,姑娘可要想好,該如何應對。”

燈光如暗錦華麗,照出若隱若現的一片胭脂紅的梅骨朵,像是誰瑰麗而綽約的情意。我的心平靜而酸楚,嘆道:“西門也要下鑰了,快走吧。”

然而皇帝並沒有問我,我也再沒去過桂宮。

進了臘月,皇帝已經不能再處理政事了,整日臥病在床,起不了身。只有用過早膳後的一個時辰精神尚好,可以將皇子、公主和他們的母親都喚來,安享片刻天倫之樂。這種時候,我和封若水通常是回避的,倒是龔佩佩,因是祁陽公主的侍讀,倒常常陪侍在側。我們三人閑來相聚,不知不覺說起皇帝的病情,都不約而同沉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