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三十四章 非天誰啟(第2/4頁)

杜嬌忙道:“不敢。‘雖挈瓶之小善,實君子之所識’[184],承蒙王爺不棄,留在下在府中薄效微勞。真正的君子乃是弘陽郡王殿下。”說著身子一側,“大人遠道而來,在下不敢多耽擱。殿下就在王府中,大人請。”說罷命門子去通報,親自送我入了內院,直到一個管家娘子帶了十來個丫頭來接,這才退了出去。

穿過幾進昏暗冷清的後院,來到正堂前。高曜已親自候在堂前,遠遠迎了上來。想是隨軍的緣故,他比舊年高大強壯了許多,臉上也多了幾分軍人的風霜與堅毅,透著少年將軍特有的飛揚勇武。恍惚想起十年前我第一次見他時,他還只是一個路都走不穩的五歲孩童。唯有目光沉穩如舊。

高曜身著簇新的烏金暗夔紋家常袍子,緊繃的絲線在燈光下隱有華光,暗藏奢華之意。他欣喜道:“不知姐姐這會兒就來了,那可惡的門子竟然敢瞞報!”

我行了一禮,笑道:“殿下閉門謝客,不受私謁。府上的人也忠心履職,不諛權貴,殿下怎麽還責怪他呢?”

高曜大笑道:“姐姐如何知道孤不受私謁?”

我與高曜在正堂中分主賓坐定,不一時丫頭奉上茶來,是上好的碧螺春。幽香細細,若沉若浮。片刻間,我將所有不快置之度外:“府上人說,有事明天請早去吏部說。殿下分明有漢相申屠嘉‘不受私語’[185]之風。”

高曜道:“孤也不過是為了謹慎些,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,到父皇那裏奏一本。”

我笑道:“先前玉機還擔心殿下這裏門庭若市,今日不得相見。想不到竟如此冷清。”

高曜道:“七年前皇太子哥哥剛剛被立為太子時,孤曾請教姐姐,兄長為太子,孤為藩王,各自當如何自處。姐姐用漢惠帝劉盈做太子時的事情教導孤,‘太子將兵,有功即位不益,無功則從此受禍’。如今孤雖不是太子,但托姐姐的福,也算薄有勛勞,自當清凈自處,不宜多事。”

我贊賞道:“不錯。‘時平先嫡,時亂先功’[186]。殿下有功,清凈無為是最好的,只需坐待太子之位降臨便可。”

高曜目中隱有憂色:“姐姐說得有理,怕只怕……父皇於軍中之事心存芥蒂——”

我明白,皇帝病重之時,曾疑心高曜有意拖延,以圖陣前即位。我晃一晃浮雕梅枝的白瓷杯,微微一笑道:“聖上是明君。有驍王的前車之鑒,必立殿下為太子。”

高曜道:“只怕父皇是無奈之下——”

我淡淡道:“越是無奈,越是穩固。形格勢禁,‘隨時之義大亦哉’‘君子以向晦入宴息’[187],這個道理殿下是知道的。殿下安心等待便是。”

高曜一怔,沉吟道:“‘君子以向晦入宴息’……父皇操勞了這麽多年,又病得厲害,也該好生休養了。”說著擡眼一笑,凝視片刻,“姐姐風塵仆仆,面色不大好。姐姐的身子一向有些虛弱,何必這樣著急過來。孤本想明日派人去府上請的。”

我笑道:“出其不意更好,靜悄悄地也就來了。玉機此來,一是急於知道西北親征之事,二是想看望一下李佳人。”

高曜黯然道:“西北軍中之事,想必姐姐在壽光都聽父皇說過了。”

我忙道:“殿下真的挨了一頓軍棍?”

高曜低頭思忖,下意識地挺起腰身:“當時父皇親率左右軍,孤隨文將軍直搗銀川。孤率將士攻堞先登,拿下幾個城池,立了些不大不小的戰功。待打到銀川城下,父皇已然病重。於是封孤為天下兵馬大元帥,立大元帥幕府,總統九州軍事。本來一切都有條不紊,官軍築好堰壩,只待唐渠的春汛。

誰知,父皇突然下令班師,幾個主將力諫不可,父皇下令敢諫者死,即使是皇子也不能例外。幸好,幾位將軍都有陳平保下樊噲的擔當[188],孤這才撿回一條性命。”

我嘆道:“聖上病中難免頹喪——”

高曜道:“後來官軍圍了銀川,直到國主投降,父皇依舊不能起身。西夏國主已經在中軍轅門道旁跪等,軍中卻無主將受降。當時父皇昏睡未醒,有人便請孤去受降。孤不敢妄為,一直守候在病榻前。直到父皇醒來,方才跪請父皇臥輿受降。想不到父皇竟命孤前去受降,孤三辭不脫,這才去的。”

我低頭聽罷,不覺冷笑道:“眾將之中,是誰請殿下受降的?”

高曜道:“以陸將軍為首的幾位將軍,勸孤早些受降,言辭也頗懇切,說是怕遲則生變,國主退回城中,閉門堅守。當時杜主簿沒有隨軍,一時之間,孤也頗猶疑。”

我隱約明白過來:“竟是陸將軍?倒也有趣。”

高曜笑道:“不過文將軍私下對孤說,為臣子當忠孝,受降這樣的大事,怎能不待君父聖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