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二十九章 皎皎白駒(第3/4頁)

杜嬌並不是高曜的心腹,西北王氣之事,他想來不知。如今聽聞京中傳聞,自然要問個清楚。不待他說完,我立刻道:“杜主簿為何不自行去問王爺?”

杜嬌有些尷尬:“王爺近日為李嬤嬤和李佳人的事情傷心得很,在下不忍給王爺平添煩惱。”

我淡然一笑:“玉機就要啟程去青州了,京中宮中之事,玉機不想再理會。”

杜嬌甚是失望,卻也不便追問:“是在下唐突,小姐恕罪。”

我笑道:“我有一言贈予主簿,不知主簿肯聽麽?”

杜嬌道:“在下求之不得。”說著舉杯敬我。

自閑居山野,茶也泡得淡了,到了第三杯,便嫌寡淡。這樣輕薄的滋味,與山水閑情相合。我一飲而盡,微笑道:“莊子見魯哀公,哀公誇耀國中儒士眾多。莊子卻說魯國少儒士。哀公道,舉國著儒服,怎說少?莊子道:‘君子有其道者,未必為其服也;為其服者,未必知其道也。公固以為不然,何不號於國中曰,無此道而為此服者,其罪死。’於是哀公下令,五日後,國中只有一人敢著儒服。”[153]

山野空曠,水光瀲灩。高天白雲落入杯盞之中,醉裏乾坤,不可限量。杜嬌嘆道:“君子有其道者,未必為其服也……”

我笑道:“主簿當日上書求為薊縣縣令與王府從官,何等爽快,怎地今日卻踧踖不前了呢?”

杜嬌雙頰一紅,垂頭道:“在下慚愧……”

我笑道:“還有一句,‘居不隱者思不遠,身不佚者志不廣’[154]。主簿這個官位,本就是特設,並非常制,得失反復,不過常事。只要杜主簿不改初心,就永遠還是王府主簿。”

杜嬌感激道:“荀子還說,君子贈人以言[155]。在下受教。”

我欣慰道:“不敢當。玉機此番回青州,恐再不能見王爺,請杜主簿回府後代玉機問安。”

杜嬌舉杯道:“請大人放心,在下定當轉達。只是‘再不能見’這四字,恐不確切。豈不聞‘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’?”

我亦舉杯,微微一笑道:“好。我敬主簿。”

杜嬌稍稍用了些菜,便起身告辭。綠萼一面收拾桌子,一面道:“今日也巧,姑娘才出去一回,就惹出兩個人來。可見姑娘若要隱居,便一步也不能邁出門。有一句詩叫什麽來著?‘皎皎白駒,在彼空谷。生芻一束,其人如玉’[156]。真真說的就是姑娘。”

銀杏從未讀過書,聽綠萼念詩,不覺欣羨道:“綠萼姐姐念的是什麽?是什麽意思?”

綠萼笑道:“我只會背,不會解。你問姑娘去。”

銀杏上來拉住我的袖子道:“姑娘也教奴婢讀書好不好?剛才姑娘和杜主簿之乎者也的說了那麽多,奴婢都聽不明白。”

我拿起青瓷執壺,慢慢斟了一杯葡萄酒,淡淡道:“我只是告訴他,‘義士之立志也,不以存亡易心’[157]。如此而已。”

臨行前,我特地去白雲庵向升平長公主告別。所謂的告別,亦不過遠遠地坐著,聽她說一回經。她似沒有看到我一般,下了壇便回去歇息了。晨鐘暮鼓,槐蔭森森,流光飛逝,寂寂無為。然而於我和升平,已是足夠。

回到仁和屯,忽見有兩人站在水塘子裏的竹筏上。因見朱雲在後面撐篙,我便沒有在意,以為站在前面的女子是小丫頭善喜,兩人在水塘裏撐筏子玩。誰知一轉眼,看見善喜站在檐下,嘟起雙唇滿臉不快。我這才好奇起來,向水塘子裏多看了一眼。竟是柔桑縣主。

柔桑身著鵝黃小襖和青白長裙,一身家常打扮。袖子挽得老高,露出雪白藕臂。裙角已經濕透,長裙上星星點點全是水漬。草草綰了一個墮髻,已經松了幾分,簪子也滑下大半。她匆匆扶正,回頭向朱雲道:“雲哥哥,能不能再快些?”

朱雲道:“再快恐縣主落水。”

我焦急喚道:“縣主快回來!”說著狠狠瞪了朱雲一眼。

柔桑笑嘻嘻地向我招手,忽然身子一晃,朱雲連忙搶上架住她的胳膊。柔桑臉一紅,善喜臉一黑。朱雲很快就將竹筏撐到岸邊,兩個小丫頭忙扶柔桑上岸。

我扶過她,情急之下顧不得尊卑,責備道:“縣主怎麽這樣膽大,若落水可怎麽好?”

柔桑忙挽起我的胳膊,笑道:“有雲哥哥在,我不會落水。”

我見她安然上岸,這才行了一禮,問道:“縣主怎麽來了?長公主殿下知道麽?”

柔桑笑道:“我是聽慧珠姑姑無意中說玉機姐姐還在這裏住著,就求著母親讓我來。母親本來不準,我就說,玉機姐姐這一回青州,便見不到了。母親經不住我軟磨硬泡,總算讓我出城了。”

我嘆道:“縣主坐一會兒便回城去吧。”

柔桑道:“我才來姐姐便趕我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