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二十八章 鴻鶴寥廓(第3/5頁)

熙平一怔,目光柔如澄塘秋水,她伸手撫著父親的墓碑,嘆息道:“好……”

我屈膝道:“殿下既不隨玉機回去用膳,只管多陪父親一陣。玉機告退。”等了一會兒,熙平始終沒有回頭。於是我退到路邊,轉身向銀杏走去。

銀杏上前扶著我,擡眼看我的面色,不禁問道:“姑娘很難過麽?”

我一怔,忙拂去眼角的淚意。原來天空還是這樣高遠,陽光還是這樣澄澈,我的人生還是這樣無所事事。剛才那個人,我當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了——也許是今生今世。我笑道:“我是高興。我聽見平安的消息,大家都還活著。”

銀杏笑道:“那就好,這樣姑娘回青州便無牽無掛了。”

我駐足,撫著她雙丫髻上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野花,微笑道:“其實你很能幹,你若願意,我可以薦你入宮服侍婉妃娘娘,娘娘一定會倚重你。這也是你的夙願。咱們在青州,可能永遠都不回京城了,你要想好。”

銀杏道:“奴婢只想像綠萼姐姐一樣跟隨二小姐,不想入宮服侍大小姐。”

我笑道:“我沒有什麽好處給你。”

銀杏道:“能服侍二小姐,便是最大的好處。”

回首望去,慧珠默然站在熙平的身後。熙平肩頭微顫,似是哭泣。我心中酸楚,復又一暖:“那你也隨綠萼喚我‘姑娘’好了,‘二小姐’三個字,我還是有些聽不慣。”

不久,朱雲派人捎信回來,說他已經到了東明縣,兩天後便可到達仁和屯。自我辭官,一直隱居,還從未出去遊玩過。想起京城繁華不可再見,不免悵然。

銀杏笑道:“姑娘就去城裏逛逛。只要換身衣裳,以輕紗遮面,誰能認得出來?”綠萼也附和道:“聽說汴河上有大畫舫從城中穿過,買他一席酒菜,順帶遊一回河。咱們就坐在船裏,又不上岸,想來不妨事。秋天遊河,比踏春有趣。”

我知道她倆在村中悶了一個多月,早不耐煩,也不忍掃興:“你們兩個誰去打聽一下,畫舫在何處停靠,又經過何處,席面所費多少。打聽好了,咱們就去。”

綠萼笑道:“奴婢早就打聽好了。那畫舫中有八席,一席五百錢,從東邊水門外的碼頭上船,逆流而上,出西邊水門下船。若不肯下船,就再付一席的酒錢,還在東門外下船。”

我故意道:“一兩銀子遊兩回合,有些貴。”

綠萼嬌聲道:“姑娘就去吧。有銀杏妹妹在,還怕掙不回這一兩銀子麽?”

我笑道:“也罷。錢都在你們手中,由得你們花去。”銀杏和綠萼相視而笑,歡喜得險些跳起來。第二日,我們三人起個大早,乘車向南來到汴河邊離東門最近的一個碼頭。

竹籬在汴河北岸平坦的草地上圈起一大片空地,供遊客停車歇馬。籬下生滿了明黃色的小菊花,周遭幾株垂柳猶帶著夏日的深翠。不遠處有個竹篷白墻的小酒棚,一個深目高鼻的藍衣胡女正當壚賣酒,滿臉妍媚的笑意。河心有一艘三桅大帆船,船中有人相對飲酒,臨風賦詩。一艘獨桅篷船跟在後面,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坐在船篷上,手中拿著一枝柳條。柳條高高揚起,鞭策船工奮力追趕前面的大帆船。南北兩岸,逸士騎驢,壯士跨馬,人來車往,熙熙攘攘。

碼頭停著一只狹長的畫舫,亭樓兼備,金瓦玉欄。樓下五席,樓上三席。銀杏興沖沖地去問,回來道:“姑娘,咱們來遲了,畫舫滿席了。是等下一船,還是租那邊的小船,請姑娘示下。”

綠萼道:“租小船也好,不但自在,而且只要一兩百錢。只是席面不大好。”

我笑道:“無妨,你們兩個做主,不必問我。”

銀杏笑道:“既然姑娘和綠萼姐姐都無異議,那奴婢便去租一條小船來。”於是我和綠萼在柳樹下站著。不一會兒,小船劃到岸邊。一位灰衣老人跳下船,將纜繩拴在木柱上。

我正要上船,忽聽身後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道:“朱大人安好。”

許久沒有聽見有人喚我“朱大人”了,然而我早已不是“大人”,自也不必回頭。他又喚了一聲,綠萼終是忍不住咦了一聲,回頭道:“你是誰?”

那聲音十分清朗:“都說朱大人已去了青州,不想在此相見。”

我這才轉過身。但見此人身材矮小,膚色黝黑,劍眉星目,神色冷毅。一身寶藍色圓領袍,頭戴烏紗襆頭。為示尊重,我摘下覆面的輕紗,微微一笑道:“公子認得我?”

那人深深一揖,恭敬道:“在下裘玉郎。久仰芳名,如雷貫耳。”

我一怔:“原來是裘大人。恕玉機眼拙,玉機似乎從未見過大人。”

裘玉郎道:“姑母出殯時,在下在宮中見過大人。想是大人沒有留意,或時間久遠,大人忘記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