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十五章 天何言哉(第4/5頁)

我目不斜視,仍不理會。高旸凝視片刻,忽而自笑自嘆:“好吧。實不相瞞,其實這個劉靈助便是我。我離開武威城之前,自己擬好封好,交予裘郎中延遲至六月才發往京中的。”

“那字跡呢?”

高旸笑道:“那樣的字體,可說開創一派先河,我自然是寫不出的。先前我在西北偶爾拾得一本字帖,見上面的字體十分有趣,便留下賞玩了兩日。劉靈助的上書便是照著字帖描的。”

“這字帖莫非是……”

“不錯,是於錦素在西北閑來無事所創的字體,那字帖便是她留在西北的。若當時沒有那本字帖,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做這個‘劉靈助’。可惜,這本字帖被我燒掉了,否則傳入中原,定然廣為文人雅客所臨摹,堪比衛夫人的簪花小楷[78]。”說罷搖了搖頭,似乎頗為惋惜,“我並非書法行家,但若要我給這字體取個名字……可謂貴、病、瘦、硬,就叫‘錯金體’,甚好。你以為如何?”

於錦素死去已近四年,想不到倒幫高旸陷害了自己深愛的昌平郡王,當真諷刺,“錯金體?殿下當真有閑心思。”

高旸道:“聽天由命,無聊透頂,難免胡思亂想。”

我嘆道:“禦史中丞施哲已經去西北軍中了,我若將這封上書呈上去,聖上必會令施哲前去查問。若尋不到‘劉靈助’,又或根據‘錯金體’追查到那本字帖,聖上反而會懷疑‘劉靈助’的用心。”不容高旸插話,我又道,“即便殿下已經燒掉字帖,只要在昌平郡王那裏尋到相同的字跡,一樣惹人疑心。施哲素來心細如發,殿下千萬不要小瞧他。”

高旸笑道:“禦史中丞施哲,‘發奸摘伏,有若神明’,不在你這位女尚書之下,我如何敢小瞧他?那封奏疏,我知道必會送到你書案上,我描於錦素的字體也只是為了讓你過目不忘。”

我瞟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這樣驚心動魄的文章,想忘記都難。”

高旸道:“你只要尋個心腹,將那封奏疏重新抄錄一遍。到時候就算聖上命施哲拿著奏疏去尋‘劉靈助’,也尋不到一絲線索。找不到‘劉靈助’,一切便只能存疑。固然,五月二十一那日胭脂山是出現了天子氣,但誰又能證明五月二十九到六月初二這四日,胭脂山沒有天子氣?聖上對昌平皇叔一貫不喜,如此一來皇叔絕無活路,而我便可借此脫身。”

我凝視片刻,漠然道:“殿下當真是心狠。”

高旸道:“他雖是我的皇叔,論交情卻與路人無異。到了你死我活之際,難道我還要謙讓他不成?”

我搖頭道:“我並不是在說殿下待昌平郡王狠心,而是待自己狠心。”

高旸道:“我不想等死,只能以死求活。或者說,與其等他處死,不如自己尋死。”

我嘆道:“太險了。不過倘若是我,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。”

高旸道:“倒要多謝我這位任性妄為的皇叔。否則單靠我那兩下,嘖嘖……”

我垂眸一笑:“其實殿下還是少算了一個人,若算上他,殿下的勝算可再多兩分。”

“誰?”

“弘陽郡王。”

“高曜?我聽說他在東南沿海一帶,此事與他何幹?”

“殿下離開西北便到了此處,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消息。殿下去後,弘陽郡王就去軍中巡查鹽政了,昌平郡王因走私羌人的青白鹽,還被弘陽郡王參了一本。”

高旸一怔,隨即面露喜色:“天子氣應在未來者,如此,也可說是弘陽郡王應了天子氣,對不對?”

我淡淡一笑:“弘陽郡王是最年長的皇子,倘若聖上真以為是他,也可說名正言順。當下的困局也迎刃而解了。”

高旸笑道:“高曜順利成章做上太子,你是最高興的。”

我不以為然道:“他將來做太子還是做郡王,我都至多不過是個正四品女官。更不用說再過半年,我便出宮去了。”

高旸目光一動:“就怕他以為高曜是廢後之子,未必屬意於他。”

想問的都已求證清楚,我也該走了。於是起身慨然道:“多一個人分擔,殿下和昌平郡王就多一條活路。想不到一片小小的雲氣,一顆長尾星子,竟讓人大傷腦筋。”

高旸道:“子曰:‘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’[79]其實天何嘗不言?雲氣星象,都是天啟。‘獲罪於天,無所禱也’[80],可見天之無情。先師至聖都語焉不詳的事,我不學無術,只能聽天由命。”

我聽了也不覺傷感,寬慰道:“‘禱:告事求福也’,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,何其輕松。‘獲罪於天’,固是‘無所禱也’,卻是‘有可為也’。怎可說聽天由命?”

高旸道:“我的‘有為’,卻還要你來成全。倘若你不肯將‘劉靈助’的上書重新抄錄呈給他,我便算不得‘有為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