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十五章 天何言哉(第3/5頁)

高旸道:“那又如何?如此也不能說明劉靈助所言是假。”我笑而不語,只是搖頭。高旸一怔,繼而醒悟,自己也笑了起來,“你並沒有說過劉靈助所言是假,倒是我露怯了。”

劉靈助所言是假,這我早已猜到。我笑道:“我鬥膽一猜,事情是這樣的:那一日殿下望見胭脂山頂的天子氣,便私自帶兵劫掠西夏牧民,可惜昌平王爺竟不追究。於是又擅自離開軍營,前往蘭州城虐殺俘虜,蘭州刺史李元忠仍不理會。殿下這才將李元忠最心愛的的小妾虜入軍營,借此激怒李元忠。如此數罪並罰,才爭得一個檻車征詣京師。”

高旸合目傾聽,不置可否,蒲扇卻停了下來。我微微一笑,又道:“從西北由檻車押回京,自然走不快,三千多裏,怎麽也要十幾日。我記得殿下是六月初五到達京城的,如此必是在五月二十五之前就啟程了,也就是說,天子氣在五月二十五之前就出現了。是不是?”

高旸道:“不錯。”

“殿下離開西北之前,還不忘囑咐裘郎中,讓他立刻擬奏章彈劾昌平郡王。多半平西校尉文泰來告發昌平郡王通敵的彈章也是這麽來的,否則他二人為何同時彈劾昌平郡王?未免太巧。那麽劉靈助的那封上書,必也是殿下臨走前安排人寫好的,將天子氣的日子改到五月二十九,再拖延至六月初五左右寄出,如此我遲至今日才看到。”說著定定地看著他,“二十九日,殿下已不在西北。如此這道天子氣,連帶著先前幾日的那道,都不是應在殿下身上,而是應在昌平郡王的身上。殿下的如意算盤便是如此吧?”

高旸眼皮一跳,雙目微睜,拿蒲扇拍著手心:“早聽說你斷案如神,想不到這一番本事竟用在了我身上。”

“如此說來,我沒有說錯了?”

“有如親見。”

我緩緩道:“殿下臨走之前令裘郎中和文校尉上書彈劾,加之早已出現的天子氣,都是為了坐實昌平郡王的大逆之罪,令聖上以為天子氣應在昌平郡王,必除之而後快。只要我將劉靈助上書之事稟明聖上,便有可能洗脫了殿下的嫌疑,如此昌平郡王必死無疑,殿下卻可以脫身了。”

高旸沉聲道:“我並非有意加害昌平皇叔,只不過為求活命,卻也顧不得了。”說著目光馳遠,仿佛在眺望那一日清晨胭脂山上的絢爛雲氣,“那一日我早早起身,登高望見胭脂山上的雲氣,直可說魂飛魄散。你知道,他對父王、對熙平姑母表面寬待,實則無一日不戒備。幾番思量,唯有離開西北避嫌,才不會令他懷疑我。”

我嘆道:“殿下隨意尋個借口離開西北便好,又何必自汙?”

高旸苦笑道:“不論我擅離職守還是原地不動,不論我尋怎樣的借口離開武威,只要有那道天子氣,只要我當日仍在西北,都不過是等死而已。突然離開西北,又未免突兀,他的心思極細,這點肯定瞞不過他。”說著眉頭緊鎖,似追憶當日清晨痛下決心的艱難一刻,“唯有狠下心來觸犯軍規,傷及李元忠的要害,這才能被昌平皇叔押送出西北。反正我嗜殺好色的名聲早已傳遍朝野,也不在乎多幾件。借著這些平常的罪名,也許他瞧著我不成器的混賴模樣,能蒙混過去也說不定。”

我搖頭道:“然而,殿下覺得自汙仍是不夠。”

高旸道:“不錯。我讓劉靈助上書,以期迷眩聖目。若聖上惑於發雲氣的日子,我的勝算便又大了一分。”

我頷首,再次問道:“那劉靈助究竟是誰?”

窗外忽然起了大風,雖然關門閉戶,燭光仍狠狠一歪。我眼睛一花,恍惚只覺高旸的笑容森冷而詭譎:“劉靈助是你極熟識的人,不妨猜上一猜。”

在西北我“極熟識”的人?似乎並沒有。我和昌平郡王只有數語交談,根本談不上“極熟識”。裘玉郎和文泰來我從未見過,不過聞名而已。如此說來,只有高曜。但據朱雲所言,高曜是在高旸離開西北以後才到達軍中的。即使高曜和高旸曾在西北會面,也不會受高旸指使去冒充“劉靈助”。

我搖頭道:“我猜不出。還請殿下明示。”

高旸笑道:“你只猜活人,不猜死人,自然猜不出。”

我奇道:“死人?”忽而想起那一手獨特的字體,心念一動,不可置信道,“難道是於錦素?她已經被處死了,還如何——”

高旸口角微揚:“你的臉都白了。莫非你對於錦素心中有愧?為何聽到她的名字便如此害怕?”

我哼了一聲:“幽冥之事,總歸要存些敬畏之心。殿下直言無妨。”

高旸笑道:“‘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’‘不與祭,如不祭’[77]。你讀慣聖賢書的,還沒‘祭’,倒先怕起來了。”我移開目光,不理會他。只聽他又笑道,“我聽說於錦素被處死之前,你曾去掖庭獄見過她?你和她這樣交好,為何見死不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