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十四章 君子致命(第3/5頁)

我沉吟道:“誰說我要去求情?”復又一笑,“你說得倒也有理。”

朱雲忙道:“所以二姐只是哄那苗氏的,是不是?”

力不從心、生無可戀裹挾著恐懼與焦慮,如周遭的黑暗將我重重困住,縹緲的月光顯得那麽遙不可及,令人越發絕望。我有些喘不上氣:“我只是……想讓她安心生產。其實,即便我想救昌平郡王,也不知道該從何救起。這件事我要好生想想。”

朱雲沉默片刻,甚是不忍:“二姐臉色不好。都怪我……”

忽然耳邊嚶的一聲長鳴,我撫胸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朱雲道:“昌平郡王、苗若蘭固然和二姐一點兒幹系也沒有,但說到世子,其實也與二姐無幹。二姐本可什麽都不用理會。我實在不該這樣逼迫二姐,是我不好。”

他的語氣雖是歉疚,眼神卻轉而熱切。高旸對朱雲有提攜之大恩,他總是想尋機會報答,這是朱雲的執念。我嘆道:“我出來見他,只是為了問清楚一些事情。至於幫他洗脫罪名……”

朱雲道:“小時候二姐常說:‘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。’[73]二姐雖口中不言,但既肯出宮見世子,便是有心救他了。況‘士見危致命’[74]……”

我不覺失笑:“你盼望他得救是好的,難道也盼望我‘致命’麽?”

朱雲忙道:“二姐千萬不要多心——”

我看著他的臉由白轉紅,更是好笑:“何必分辯,我都明白。”

大半個月亮浮在夜空中,明光柔靡而羞澀。百無聊賴之中忽然生出一絲期盼,我有多久沒有和高旸單獨交談過了?細想之下,雖然自幼熟識,但論起認真交談,卻是屈指可數。

忽聽朱雲在身後道:“二姐,剛才說到世子為什麽自汙,二姐既然知道因由,何不說與小弟知道?小弟問了世子好幾次,世子都不肯告訴我。”

我淡淡道:“告訴你也無妨,不過,你要保守秘密,不能說與任何人聽。”

朱雲忙道:“二姐放心,我聽了也只當沒聽過。”

我合目思忖片刻,正待要說,忽見銀杏急急忙忙走了過來,禮畢道:“啟稟二小姐、啟稟公子,接二小姐的車已經到了。”

我連忙起身道:“這件事待我回來再說。不要讓人等急了。”

朱雲從屋裏追了出來:“二姐,我和你一道去。”

我搖頭道:“不必,人太多反而惹人生疑,你在家中等我便好。母親萬一有事尋你,你不在也不好。”轉眼見綠萼正站在檐下眼巴巴地看著我。我沒有理會她,獨自一人出了後門登車而去。

車中坐了一位小姐,上著白色紗衫,下著墨綠色齊胸襦裙,手執一把草蟲紈扇,眉間隱有憂色。果然是我新年時去信王府做客時跟在啟春身邊的小姐,乳名喚“彤兒”,大名喚高曈。窄小的車廂中見禮不便,於是只欠身致意。一時車動了起來,我問道:“小姐怎地親自來了?”

高曈道:“大人肯屈尊去看哥哥,我們全家都感激不盡。母親一早便囑咐我親自來接。況且此事非比尋常,旁人來彤兒也不放心。”

車廂中只有我和高曈,角落裏堆放著幾只包袱和一只梅紋雕花的填漆食盒。王府的一個小內監和一個小丫頭並肩坐在外面趕車。我向外望了一眼,回頭問道:“敢問小姐,只有這幾個人去黃門獄麽?”

高曈道:“自然。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說罷壓低了聲音道,“外面的兩個一個是母親的心腹,另一個是我的貼身侍女,大人放心。只是,還要委屈大人扮成我的隨從。”

我挽起衣袖,微微一笑道:“一切聽從小姐安排。”

高曈打量我的服飾妝扮,露出感激的笑容:“彤兒還要多謝大人肯來看望哥哥。嫂嫂不在,母親又病了,哥哥在獄中正沒個可以商量的人。大人肯去,真是再好不過了。”

我忙道:“不敢,玉機只是有些事情想當面請教世子殿下。信王好麽?王妃的病好些了麽?”

高曈道:“母親病得很重,不然今天定然親自來了。至於父王……”高曈垂首,吞吞吐吐道,“父王這會兒在府裏和幾位姨娘飲酒作樂,今晚的事自然是不敢告訴父王的。”

信王如果停止了飲酒作樂、蓄養姬妾,那才奇怪呢。我又問:“王爺可有什麽法子搭救世子?”

高曈別過頭去,含著一絲怨懟道:“哪裏會有,不過等死罷了。反正父王有許多兒子——”忽然哽住,幾乎要哭了出來,“也不在乎哥哥一個。”

我搖頭道:“等死?玉機不信。”

高曈平復片刻,嘆道:“父王親自去景園求聖上,誰知聖上只一味和父王飲酒下棋,只說已經派欽差去西北查了。又說即便查出來有罪,也是哥哥一個人的罪,父王不會削爵,王府更不會被株連。至多也就是換一位世子罷了。”說著笑意淒涼,“父王就這樣高高興興地回來了,一副高枕無憂的模樣。母親聽說,病得更重了。幸而黃門獄的獄吏與王府還有些交情,收了銀子,準我們隨時去看哥哥。不然,母親恐怕要絕望。”說著流下淚來,“彤兒不敢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