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六章 君子蓄德(第4/4頁)

人群中發出此起彼落的嬌呼,多是女子的聲音。少女忙問道:“後來怎樣?”

李萬通道:“幸而朱娘娘自幼舞蹈,身體康健,因此只是傷了腿腳,腹中胎兒卻是無恙。若換一個弱不禁風,多病多嬌的,可就難說了。可即便如此,因著寵愛,高官家也沒有追究平娘娘。眼見這平娘娘橫行霸道,要將整個後宮一網打盡了——便是全殺掉……也不足為奇。”

眾人先是松一口氣,隨即更加聚精會神。少女奇道:“殺掉?她竟敢殺人?”

李萬通冷哼一聲:“自古後宮之爭最是殘酷,將整個後宮屠戮殆盡的殘暴女子並非沒有。比如漢廣川王劉去的王後陽成昭信,誣陷劉去的姬妾王昭平和王地余,親自用劍殺死她二人,又殺其侍婢,掘屍焚灰。後又譖殺修靡夫人陶望卿,裸身燒灼,割鼻斷舌、肢解藥煮,連日靡盡,並殺其妹陶都。又誣陷姬妾榮愛不敬,榮愛害怕,投井自盡,出之未死,鞭笞無盡。榮愛還自誣與醫官有奸情。於是將榮愛綁在木柱上,用燒熱的刀子燙瞎雙眼,割兩股生肉,灌鉛水於口中。榮愛死後,肢解掩埋。如此種種,昭信所殺,凡十四人,都埋在太後的宮中。和這位陽成昭信相比,呂雉飛燕之流都不值一提。”[30]

人群興味盎然,議論紛紛。朱雲笑道:“二姐你瞧,大家都喜歡聽這些。”

少女大驚失色,捂著雙耳道:“爺爺別說了!難道平娘娘要做陽成昭信麽?”

李萬通冷笑道:“若姑息養奸,又焉知她不會變本加厲?只不過,平娘娘要做陽成昭信,也要看高官家是不是劉去,他宮裏人是否全部陶望卿之流。”

少女道:“爺爺還是說回本話吧。平娘娘要做昭信,又與朱女錄有什麽相幹?”

李萬通道:“朱女錄得知親姐姐受了這樣的委屈,官家又置之不理,如何能忍下?當下不動聲色地帶了一把銃到了平娘娘的宮裏,先是輕言細語地攀談,接著出言激怒,最後出其不意連打了三銃,顆顆彈子都打在同一個傷處,生生將平娘娘的左腳打斷。平娘娘屠豬一樣地慘叫,血肉灑了一地,慘不忍睹。朱女錄對她道:‘你傷了姐姐的腿腳,我便只打斷你的腿腳,你若傷了她的胎,我便讓你斷子絕孫!’平娘娘說不出話來,眼睜睜看著朱女錄吹散了銃口的硝煙,揚長而去。”

少女一拍手道:“真是大快人心!瞧這平娘娘還敢胡作非為麽?!”復又擔憂道,“如此,這位朱女錄不是要被高官家——”

李萬通道:“不錯,聽說罰銀千兩,免官在掖庭獄坐牢服苦役,到現在都還沒有出來。”

少女道:“明明是平娘娘有錯在先,高官家竟然護短,真是——”這個“昏君”的“昏”字吐了半口氣便被李萬通打斷:“平娘娘斷了腿,朱女錄卻只是罰銀坐牢,你想想,高官家究竟護著誰?”

人群低語不絕,少女沉吟不答。李萬通接著道:“所謂‘將欲翕之,必故張之。將欲弱之,必故強之。將欲廢之,必固興之。將欲奪之,必固與之’[31]。高官家正是等這平娘娘惡貫滿盈,這才借朱女錄之手向她發難。此正是‘多行不義,必自斃,姑且待之’。”說罷將這幾句話向人群細細解釋一遍,眾人紛紛道:“原來高官家是和春秋霸主鄭莊公一樣的聰明人。”

李萬通一拍竹板,又道:“朱女錄不畏強惡寵嬖,為親姐張目,一時在朝中傳得沸沸揚揚。多少老夫子原本擔心高官家讓一個寵姬輔政,未免兒戲,如今看來,她並非寵姬,且性情剛烈,不是阿容諂媚一路的,多多少少都放下心來。”

少女笑道:“如何知道她並非寵姬?性情剛烈也是對平娘娘,焉知她對高官家不是狐媚惑主呢?”

李萬通笑道:“倘若她真是高官家的寵姬,還用得著自己提著銃為姐姐報仇麽?兩姐妹一左一右架住高官家,高官家還能如此輕易地放過平娘娘麽?”

眾人大笑,紛紛點頭。李萬通又道:“這深宮大院,施毒手的施毒手,放冷槍的放冷槍,當真你來我往,好不熱鬧。正應了一句話:‘不是不報,時候未到。’可見做人千萬不可存著壞心眼兒。連宮中都有嫉惡如仇、不畏生死的女官,況且宮外的廣闊天地?實實要小心報應不爽。可憐這平娘娘,得意不過半載便成了殘廢,當真是——”少女奏起月琴,李萬通拍起竹板,幽幽唱道,“露台承恩夜昏曉,春夢到秋無尋覓。”唱罷,祖孫倆起身飄然入內,不一時從後門遠遠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