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冊 第六章 君子蓄德(第2/4頁)

穎妃哼了一聲道:“當年不過是無人可用,才讓我管少府的。我本也是蠅營狗苟,在姐姐面前也無須粉飾。”

我淡然道:“無須粉飾,可也不丟人。”

穎妃道:“不丟人,可也虛度了。”

我笑道:“胡說!妹妹曾掌管國事數年,也算達成了生平所願。既是聖意令妹妹退下,妹妹何不好好體味聖寵?兩相比較,才知道自己更愛什麽。”

穎妃嘆息:“更愛什麽?我也這樣問自己。人心真是苦不知足。”

我笑道:“非也。‘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,以畜其德’[28],無言無行,何以多識?又如何畜德?妹妹隨遇而安,凡事都放心去做便是。”

穎妃一怔,從天青瓷盤中撿了一粒珍珠向我臉上拋來,笑道:“偏你亂讀書,愛歪解!”

我舉手將珍珠抄在掌中:“這不過是開解妹妹的玩話罷了。說回正事,妹妹真該回去好好琢磨如何多生幾個皇子了。”

穎妃雙頰一紅,揀了一顆最大的珍珠丟在我的肩頭。生疼。

六月初六,我照例休沐。一大早,我便回府看望母親。母親得知我打傷慧貴嬪的前因後果,倒也沒有多說,只含淚顫聲道:“唉,我是越發不懂你們三個了。母親沒有別的指望,只要你將來能活著回家就好。早些回宮去吧,不必在這裏了。”說罷起身往後面去了。我在父親靈前跪著,慚愧得無地自容。

母親走後,銀杏走進來扶起我:“二小姐別傷心,夫人的氣消了就肯和二小姐說話了。”

我坐在榻上,一面緩緩揉著膝蓋,一面問道:“母親這些日子很生氣吧?”

銀杏道:“奴婢以為,夫人對二小姐是擔憂過於生氣,對公子才是生氣呢。”

我這才想起朱雲今早並沒有來接我:“雲弟替我張羅火藥火繩,又教我點銃,母親可不要生氣了麽?雲弟這會兒在做什麽?”

銀杏道:“夫人得知公子為二小姐做了這些事情,大發雷霆,親自打了公子幾十藤杖,現在還臥床不起呢。”

母親向來溫柔隱忍,從小到大,從未打過我們姐弟三個一下。我微微一驚,焦急道:“快帶我去瞧瞧!”

銀杏一路引我向後,竟一口氣走到了後門。出了門,只見朱雲牽著馬候在門前。見我出來,笑吟吟地喚道:“二姐!”說著向身後揮一揮手,家裏的車夫駕著馬車緩緩上前。

我一怔,頓時醒悟過來,沒好氣道:“不是說你臥床不起麽?”

朱雲笑道:“母親能有多大力氣?況且我是習武之人。我若不是假裝臥床,母親準又一頓好打。”

我用歉疚而責備的目光瞪了他一眼:“你現下牽著馬是要去哪兒?不怕母親尋你麽?”

朱雲道:“母親這些天都不理會我,她哪裏知道我的傷好了沒有?”

我嘆道:“罷了。套我的車,送我回宮吧。”

朱雲笑得鼻子都皺了起來:“這會兒外面正熱鬧,回宮去豈不是錯過好戲?”

我疑惑道:“什麽好戲?”

朱雲道:“二姐先上府裏的車,待看過了好戲,小弟再送二姐回宮。況且,我還有些很要緊的事情要和二姐說。”

我無奈,只得帶綠萼和銀杏上了車。朱雲騎上馬,徑直將我們帶到了東市的樊樓——半年前我聽李萬通說書的地方。一行人坐在臨窗的雅閣裏,看著對面樓下熟悉的茶肆,我笑問朱雲:“莫非李萬通又有什麽新鮮事要說了麽?”

朱雲探出頭去,用馬鞭指一指東面,笑道:“二姐你看。”

時近正午,日光直挺挺地落在街道上,騰起細細的熱浪,如水紋渙渙。久違不見的一灰一紅兩道身影從東方來,淡如墨,薄如紙,輕盈穩重,面目模糊。路人好奇的目光如山嶽夾峙。於是尋張覓李、呼朋喚友,一時間人群聚成一個極大的浪頭,撲到了茶肆前。待酒菜齊備,茶肆前已被擠得水泄不通。

我用清涼的濕巾摩挲著手背,眼也不擡地道:“你倒知道他要說什麽?”

朱雲道:“略有所聞。”

我嗯了一聲,微微嘆息:“是誰告訴你的?你可知道這李萬通祖孫是什麽來歷?”

朱雲笑意幽微:“跑江湖的人,自然聽見什麽說什麽。誰給的賞錢多,就順他的耳說他愛聽的。如此而已。”

我心中一沉:“他要說什麽?”

朱雲道:“自然是時下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。”

我隱隱猜到幾分,不覺變色道:“荒唐!”

朱雲道:“荒不荒唐,二姐不妨先聽聽。”

人群洶湧如潮,轟響不絕。李萬通坐在竹篷下飲茶,閑閑搖著蒲扇,閉目養神。他那穿紅衣裳的孫女早已收了滿滿一鬥笠銅錢和碎銀子,在李萬通的耳邊晃了一晃。李萬通聽過丁零數響,這才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,向著人群坐定。人群次第靜了下來,只聽李萬通被兌了冰的涼茶激得微微沙啞的聲音道:“今日小老兒要說的,是宮裏一位女官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