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四十章 但論勢耳(第2/4頁)

我又驚又喜,忙扶她起身,拉著她的手通身打量一遍,笑道:“快快免禮。你好了我便放心了。”

銀杏道:“奴婢蒙夫人和公子搭救,恩養至今,理當報答。”

我微笑道:“你救了我的性命,是我當報答你才對。在府裏還習慣麽?一切都好麽?”

銀杏含淚道:“夫人和公子待奴婢恩重如山,闔府上下都對奴婢很好。”

我笑道:“你若喜歡這裏,就長長久久地住下去。我聽母親說,你很能幹。”

銀杏含淚道:“是夫人不嫌棄奴婢蠢笨,才肯讓奴婢效力。”

我笑道:“好,那你便安心在府中住著。我在宮裏,也能放心。”

銀杏瞥一眼侍立在母親身邊的朱雲,雙頰飛起兩團紅雲:“二小姐放心,奴婢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夫人——和公子。”

我一怔,她受傷的時候心心念念想入宮服侍我,現下倒把這念頭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也是,若有幸做了高淳縣侯夫人——哪怕是側夫人——也比在宮裏為人奴婢好上一萬倍。果然,“見可而進,知難而退”,非獨“軍之善政也”。[185]

午膳後回房間午歇,綠萼一面鋪床一面道:“這個銀杏姑娘從前是鐵了心想服侍姑娘的,現在倒一心在府裏服侍,再不提進宮的事了。”

我對鏡摘下銀環,笑道:“她已經有更好的去處了,比在宮裏服侍人可強多了。”

綠萼停了手,直起身子,向著墻呆了半晌,無不擔憂道:“她心思可深得很,姑娘真的放心讓她嫁給公子?”

我嘆道:“她既然在府裏住著,這事自然是母親做主。我看她不但聰明,對雲弟倒還有些愛慕。橫豎雲弟還小,過兩年再議婚事不急,到那時候,誰知道又是什麽情形了。”

我睡下後,綠萼便回家去探望雙親了。起身後,母親便帶領家中的管家仆婦張羅我帶回宮的物事,不一會兒,便滿滿地裝了一車子。我站在檐下一面梳頭一面笑道:“我下個月還會回家的,何必帶這麽多回去?”

母親揭開黑漆福壽紋的食盒蓋子看了一眼,滿意道:“包嚴實些,別帶進宮就涼了,娘娘不愛吃涼的。”又向我道,“你如今不比從前了,一個月才能歇息一天。你身體又不好,何必總是奔波?”

我笑道:“好容易能回家來,奔波一些又何妨?”

母親搖頭道:“只要你在宮裏好好的——你們姐妹都好好的,不回家便不回家。今天是你生辰,也是玉樞的生辰,想必宮裏正熱鬧。你早些回去看她,免得她懸心。”

我嗔道:“說了半天,原來母親只為玉樞!當真是偏心。”

母親笑道:“是父母都偏心,你還沒慣麽?”

說笑間,一個小丫頭走過來行了一禮,恭恭敬敬道:“啟稟二小姐,有一位杜嬌杜公子來了,正在前面候著,要見二小姐。”

我愕然,手一松,梳子掛在了長發上,扯得頭皮微微刺痛:“杜嬌?”

母親問道:“杜嬌是誰?你認得他麽?”

我招招手,命一個小宮女過來替我挽起頭發,笑道:“女兒只是聽過他的名字。此人是南陽令舉薦的賢達才子。”

母親道:“這麽說你沒見過他?”

我笑道:“只是見過他寫的文章。”

母親疑惑道:“他的消息倒靈通,怎知你今天回家來?”杜嬌和李瑞交好,李瑞身為掖庭令,怎能不知道我今天回府?我笑而不答,只向小丫頭道:“上茶點,就說我立刻過去。”

匆匆梳好頭,只隨意簪了一朵雪紗宮花便向前面來。只見一個矮胖的背影負手立在檐下,細細觀賞著一盆疊如層綃的豆綠牡丹。小丫頭上前道:“二小姐到。”

杜嬌身子一跳,仿佛從夢中驚醒,回頭施禮道:“在下杜嬌,拜見朱大人。”但見他約莫二十五六歲,一張白胖圓臉,雙目如豆,眯成細細的兩條,厚厚的眼皮遮擋了大半目光,看上去甚是溫和親厚:“久仰朱大人大名,今日一償渴思,幸甚幸甚。”

我還禮道:“杜公子好。”

杜嬌指著牡丹笑道:“早就聽聞豆綠牡丹乃是名種,只恨無緣一見,想不到府上倒有。鄉野村夫,便看住了。失禮之處,還望大人海涵。”

我笑道:“這牡丹我也是頭一回見。大人以為這牡丹如何?”

杜嬌笑道:“形態甚美,嬌容藏在碧綠叢中,正是‘君子隱而顯,微而明,辭讓而勝’[186]。”

我笑道:“牡丹乃花中王者,君臨眾芳。易曰:‘君子以蒞眾,用晦而明。’[187]此之謂也。”於是相視而笑,請入正堂奉茶。

杜嬌起身長揖道:“向日不知深淺,誤令李大人賫資入宮,幸不見怪,愧赧無地。本想為官無望,正要打道回府,不想昨日接到吏部公文,命在下克日赴任。因此在下特來拜訪,既是謝罪,也是多謝大人提攜之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