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三十五章 前後軒輊(第2/5頁)

我笑道:“那天晚上風雪留人住,妹妹與我暢談許久。不知妹妹指的是哪一句?”

穎妃道:“當時我問姐姐:若姐姐有朝一日嫁入宮中,生了皇子。不知姐姐的心向著誰?姐姐還記得是如何作答的麽?”

我記得我答的是:“不論何時,不論什麽情勢,我總是站在弘陽郡王一邊的。”古人雲,“言語以階亂,不密以致危。”[148]現下想來,是有些魯莽失言了。我搖了搖頭:“我忘記了。”

穎妃道:“姐姐不記得也不要緊。如今我再問姐姐一句,婉妃姐姐的四皇子和弘陽郡王……姐姐的心又是向著誰?”

我淡淡一笑道:“我的心向著誰,在誰身上,問來有什麽用處?”

穎妃道:“姐姐在禦前侍奉,一言一行都至關緊要。豈不聞賈詡如何一言定嗣麽?[149]”

我笑道:“難道妹妹不知道,此事崔琰、毛玠等人亦勸諫過。魏武多士,豈能因賈詡一言就定太子?況曹植雖有才有寵,但輕佻好酒,不堪大用。即便無人勸諫,曹操也絕不會立曹植為太子。昔日曹丕做五官將,問賈詡自固之術,賈詡道:‘願將軍恢崇德度,躬素士之業,朝夕孜孜,不違子道。如此而已。’各人安守本分,何須他人置喙?”

穎妃贊道:“姐姐從前雖然通透,卻有些執念放不下。如今日所言,才是內外通貫。姐姐忘舊言,布新志。易珠竊為姐姐歡喜。”

我坐起身,正色道:“妹妹美意,玉機恭領。”

穎妃一笑,微有悵然:“其實有點兒執念也好。像我這樣無兒無女的,便想有執念,也無從談起。”

我笑道:“妹妹還年輕,焉知將來不會有兒女呢?”

穎妃搖頭道:“罷了。多少煩惱都從兒女之事上來,沒有兒女說不定倒保全了自己。”

我起身站在杆下,側頭傲睨春光:“人生數十年,還遠未到言敗之時。”

午膳後,穎妃送我出宮,於階下忽然想起一事:“我奉聖命將秋蘭以盜藥的罪名打入獄中,但我深知,她的罪名不止於此。姐姐如今可知道陛下為何要治她的罪?”

我嘆道:“我的確問到一些端倪,但恐怕不便多言。”

穎妃也不追問:“我聽說那銀杏曾救過你的命,如今你身邊正短著一個使女,如此忠心的丫頭,你何不收為己用?”

我笑道:“陛下與娘娘賞賜良多,可保她們一生吃穿無憂,所缺的不過是自由之身。她救我性命,我還她逍遙。甚宜。”

穎妃嘆息道:“姐姐的用心固然是好,只怕她們自己倒不樂意。”

穎妃當然不會知道,我早已命小錢送信回家。只要銀杏一出宮,兄弟朱雲便會將她接回家中,待身子好了,便為她尋一門親事。母親是高淳縣侯太夫人,定會代我好好報答銀杏。

數日後,高曜出宮了。一大早,皇帝親自將高曜送到朱雀門外,禮樂炮聲響個不停,我卻坐在定乾宮的小書房裏,望著墻下新生的筍子發呆。才看到第二封,便有些心不在焉了。民間上書,多是狀告當地貪官酷吏、豪猾大族,或是聯署挽留清廉之官,又或是淒訴生之艱難和刑獄之苦,看多了甚是無趣。期間有一件民間小案,我看了後當即指出不實之處,著汴城府審問,俱得實情。偶有地方官薦來的飽讀之士,建言獻策,頗有可觀之處,於是刪繁擇要批點出來,擬了條目給皇帝看,自己也有些伯樂的得意之情。除去這兩件事,其余乏善可陳。

近巳時,綠萼進來添茶,擡眼見我發呆,便笑道:“姑娘,慧媛娘娘在殿外候見,聽說姑娘在這裏,想過來向姑娘請安。”

我笑道:“聖上還沒有回來,她倒先來見我,於禮不合。”

綠萼道:“這……姑娘也太小心了。”

我合起一封血書,微笑道:“這裏是定乾宮,無論如何小心,都不為過。”忽而心念一動,道,“以後但凡我在這裏,便誰也不見。”

綠萼恍若無聞,盯著我手上暗紅發黑的一片字跡,忍不住輕呼道:“姑娘,這是什麽?”

我將那片帶血的布帛細細折好,裝入封囊之中:“民間喊冤的血書。”

綠萼掩口道:“他用血來寫,一定很冤枉了!”

我微微一笑道:“冤枉不冤枉,要查了才知道。用血寫的未必就比用墨寫的冤屈更大。”

綠萼撇一撇嘴道:“奴婢見了這血都害怕,姑娘竟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。”

我將那血書從封囊裏重新取出,展開道:“你瞧這血書,的確是用手指書寫的,雖然字體大小不一,行間也不甚整齊,但筆勢卻平滑連貫,就像這樣……”我伸出右手食指,沾了點茶水,模擬血書的筆跡在桌子上寫下一個“冤”字,“是不是很像?”

綠萼道:“是很像。”繼而恍然道,“奴婢明白了,姑娘是說寫血書的人也是像姑娘這樣慢慢寫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