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三十二章 吾與爾篡(第5/5頁)

高曜道:“姐姐可還記得孤的表兄?”

我想了想道:“可是鹹平十三年春天上任蘄水縣縣令的裘玉郎,慎妃娘娘的親侄兒?”

高曜笑道:“姐姐竟還記得。”

我笑道:“當年裘玉郎榜上有名,得了一個外放之職,他的母親和妻子還進宮來找慎妃娘娘,想請娘娘去求皇後,將他留在京中。若不是殿下口若懸河勸定了兩位裘夫人,還不知這裘玉郎此時在哪裏。”

高曜道:“裘家表兄歷任蘄水、建陽兩縣,是遷是調,就看今年了。孤想讓他回京來到孤這裏當個長史,姐姐說好不好?”

我早就聽熙平說過,皇帝有意讓裘玉郎去弘陽郡王府做一名咨議參軍,然而我仍是問道:“殿下為何想要他?”

高曜道:“於公,孤這位表兄頗有才名,歷任兩縣,熟知民情,孤的王府需要這樣一個人。於私,裘家與孤是至親。敦睦親親,總是好的。”

我緩緩斟茶,不置可否。高曜有些不安:“姐姐是覺得哪裏不妥麽?”

我嘆息道:“其實待殿下實現了夙願,多少敦睦不得?何必急在一時。殿下難道不明白慎妃娘娘的一片苦心麽?”

高曜道:“孤明白。可是,外祖父已經過世,裘家也已敗落,昔日的驍王黨也早已被父皇誅滅殆盡。孤也只是想多親近外祖家,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
高曜是慎妃的獨子,素與其他皇子公主不大親近,守陵壞了身子,日子過得孤獨蕭索,如今開府在即,想要多親近母家親戚亦是人之常情。我微微一笑道:“殿下既來問玉機,想是知道如此行事必有不妥之處。不然大可自行,何必多此一問?”

高曜面有隱憂:“孤只是覺得哪裏不對,卻說不上來,請姐姐解惑。”

火舌靜靜品味著甜白的水汽,裹挾著梅香暖暖地撲在臉上,教人懨懨欲睡。心卻愈加清明:“好,既然殿下準玉機說,那玉機便直說好了。裘家敗落不假,可裘玉郎能出京為官,可算作東山再起。殿下不妨想一想,倘若裘玉郎考績優等,明年當授何官?”

高曜道:“多半是別駕都尉,或是刺史,也說不定。”

我微笑道:“州刺史代君牧守,乃是方伯之官。如此,可算得沒落麽?”

高曜沉吟道:“這……”

我又道:“再說這驍王黨。不錯,自鹹平十年到鹹平十五年,當年的驍王黨殺頭的殺頭,老死的老死,如今的朝中,是再尋不出一個年富力強又有人望的驍王黨了。可殿下不要忘了,京中現放著兩位裂土封爵的天生的驍王黨。”

高曜皺眉道:“是信王和熙平長公主,是麽?”

“信王和熙平長公主是廢驍王的同母弟妹,因是先帝遺血,又年幼,所以不予連坐。只是多年來信王不聞國事,長公主一家亦小心翼翼,總算在太後的庇護下優容至今。長公主一向與慎妃娘娘交好,與裘府想必也略有交情。殿下開府後貿然親近裘府,會不會被看作是驍王黨復起之麾?只要聖上動了這個念頭,殿下的太子之位還有什麽指望?慎妃為斷絕殿下與裘家、與驍王黨的幹系,情願身死,豈非白白舍命?”

高曜道:“驍王黨……與孤這個弘陽郡王有什麽幹系?父皇不會這樣多心。”

我微微一笑:“殿下不是要娶熙平長公主的千金柔桑縣主麽?這件婚事,當年可是在太後面前提過的。雖是隨口一提,難免有人會聽在心裏。何況……”我輕哼一聲,不覺冷笑,“玉機若不是出身熙平長公主府,何至於被一再試探?家父何至於殘虐致死。熙平長公主若不是廢驍王的同母胞妹,也不會被皇後疑心至斯。若非兩宮仁慈,只怕長公主和玉機早被鞭笞拷掠,痛不欲生了。

“即便玉機早就不是殿下的侍讀,即便殿下與信王、熙平長公主從不往來,即便陛下知道殿下在清涼寺許願,寧願以身代太子,慎妃薨逝後,殿下仍不得不離宮守陵,以明謙退之志。如今才好些,殿下就要沾染裘家,玉機竊以為不妥。”頓了一頓,嘆道,“但願是玉機多心,但智士慮於未萌,明者見於無形。請殿下三思。”

其實,還有一事,我心知肚明,卻不能說。那便是他煞有其事卻令我數度落淚的憐憫和恩寵。沒有這些,我豈能行到今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