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三十章 鄰哉其朋(第3/5頁)

李瑞道:“該如何去查?”

施哲道:“這卻好說。這消息嘛,要麽是自然而然流出去的,這說明他留心已久,才有人主動通風報信。如果是此人臨時來問,這便有跡可循了。李大人只要說朱大人心急尋到救命恩人,在宮人侍衛中懸賞,相信不難問到。就怕此人不以真名示人,問到了也未必能尋到。”

李瑞一攤手道:“如此……問和不問有什麽分別?”

施哲微笑道:“大人只管去查便是,只要有跡可尋,便總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。況且此人雖然神秘,卻與貴妃大有淵源,又對朱大人全是一番好意,即使今日不見,來日也一定會見到的。當務之急,是尋到刺殺大人的主使之人。”

李瑞道:“要查到主使之人,只怕更難。”

施哲道:“在下和鄭大人、劉大人商議過了,物證確鑿,柴氏形跡可疑,須得請旨審問陸府。”

我一怔,不覺低了頭,目光在繡鞋的梨花枝上蜿蜒打轉,微笑不語。施哲與李瑞相看一眼,道:“大人以為有何不妥?”

我淡淡道:“椒房外戚,軍功鼎盛。審問陸府,談何容易。單單幾張紙鈔,便是承認了如何?如何證明這二百兩紙鈔就是賞格暗花?是何人策劃?何人接頭?是何動機起了殺心?若陸府不答,難道大人要動刑麽?”

施哲道:“正是。想來要查清此案,必得曠日持久。只要大人等得,在下絕不放棄。”

我寧和一笑:“我有什麽等不得的?便等十年也等得。如此,一切仰仗列位大人了。”

送別之時,已是晚霞漫天。施哲與李瑞追著自己修長的影子向益園走去,就像追尋一個近在咫尺卻永難驗證的真相。天那麽遠那麽高,那影子飛扯起來像是輕佻的嘲笑。施哲經過慎妃曾經居住的歷星樓時,轉頭向樓前的桃花林望了一眼,夕陽下的桃花殷紅如血。他的眼睛似被灼了一下,轉身疾步而去。

慎妃的自盡是她與熙平長公主的一個約定,這約定在錦素告訴她廢後的真相和她毅然投繯的兩個冬天之間,有整整一年的時間籌劃與等待。而熙平長公主素來小心,如何會留下真憑實據?三年過去,施哲和皇帝再不甘,也只得不了了之。

掩埋真相的不僅是謊言,還有時間。

芳馨在我身後擔憂道:“奴婢聽施大人的意思,仿佛此案要不了了之了。”

我轉身,落日霞光染紅了我蒼涼如葭的笑容:“這兩年不了了之的事還少麽?也不多我這一件。”

芳馨道:“查不出元兇,姑娘就不怕麽?”

我笑道:“查出元兇,我就能安心了麽?豈不聞豫讓、聶政之事?”

芳馨一知半解,只憂心不已:“那該如何是好?”

我冷笑道:“既先立言,何懼有征?箕簸揚糠,帚囊收之。怕他何來!”

晚膳後,我隨手翻著一冊詩集,一面和芳馨、綠萼說笑。待翻到某處,我笑對綠萼道:“你隨我這麽多年,也念了些詩在腹中了,還記得李太白的《俠客行》麽?”

綠萼本在穿珠花,聞言手一松,兩顆米粒大的珠子從手中滑落,掉在地上滾出老遠,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劃出兩道纖細而柔和的流波。綠萼扁扁嘴道:“才遇上那樣的事情,奴婢歇了好幾日才緩過神來。奴婢不記得《俠客行》了,姑娘也不要讀那詩,多忌諱!”說著俯身拾起珍珠。

芳馨笑道:“姑娘就饒了綠萼吧,她如今是益發膽小了。”

綠萼一怔,忽然漲紅了臉,竟有些激動起來:“誰說我膽小了?!我只是慌亂之中絆著了!不然……哪裏輪得到一個不相幹的銀杏出風頭!”說到最後,眼中隱有淚光。

我看了芳馨一眼,忙拉了綠萼的手,柔聲安慰道:“別哭了。我都瞧見了,你非但不膽怯,還很勇敢。不過你絆一跤倒是好事,我可不忍心看到你受銀杏那樣的罪。”

綠萼拭了淚道:“姑娘果真不怪我麽?”

我拉了她坐在我身邊,微微一笑道:“你舍身救我,難道我看不出麽?”

綠萼道:“姑娘不忍心奴婢受傷,難道姑娘自己就不怕麽?”

憶起那一線向我胸口直貫而下的銀光,我至今後怕:“我很怕。不過她要殺的是我,我不希望你代我受傷、代我死。”

綠萼忙用帕子掩住我的唇,認真道:“姑娘別說那個字,奴婢怕得很。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,姑娘一定長命百歲。”

我笑道:“既然是長命百歲,還忌諱一闋《俠客行》麽?”

綠萼破涕為笑,緩緩吟道:“趙客縵胡纓,吳鉤霜雪明。銀鞍照白馬,颯沓如流星。十步殺一人,千裏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與名。深藏身與名……後面,奴婢不記得了。”

忽聽有人在外面拍了拍手,嬌聲道:“閑過信陵飲,脫劍膝前橫。將炙啖朱亥,持觴勸侯嬴。三杯吐然諾,五嶽倒為輕。眼花耳熱後,意氣素霓生。救趙揮金槌,邯鄲先震驚。千秋二壯士,煊赫大梁城。縱死俠骨香,不慚世上英。誰能書閣下,白首太玄經。”芳馨忙掀起了厚重的布簾,卻見華陽公主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