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二十九章 得之失之(第3/4頁)

我微笑道:“前兩日我在景靈宮遇刺,幸得一個叫作銀杏的宮女舍身相救。我見她有義氣有勇氣,想調她進漱玉齋貼身服侍,不知可妥當麽?”

小簡愣了好一會兒,才想起來:“大人說的是曾在禦藥院揀選藥材和看守藥庫的秋蘭和銀杏麽?”

我問道:“這兩人新年被關押在掖庭獄,不知所犯何罪?”

小簡遲疑不語。我又道:“銀杏對我有救命之恩,知恩圖報,分所應當。還請公公指點一二。”

小簡嘆道:“這……那奴婢就說了吧。只是這件事情大人聽過,心裏有數便好。”

我奇道:“聽公公的口氣,此事仿佛與玉機有關。”

小簡道:“事情是這樣的。秋蘭和銀杏本是沈姝的同鄉,兩人都在禦藥院當值。”聽他提起沈姝,我不覺與芳馨相視,但見她的眼中亦是茫然。小簡又道:“秋蘭在禦藥院無意間看見方太醫給大人開過的藥方,得知大人有心病。”

我一入獄,銀杏就曾提起我有心病,經不得涼,我追問無果,只得作罷。原來如此。小簡接著道:“沈姝慫恿秋蘭從方太醫那裏偷了脈案來看,得知大人身子虛弱,不宜……生育。沈姝以為大人回宮,必能重獲恩寵,便動念要將自己所生的五皇子送給大人撫養。此事被方太醫發覺,方太醫不敢隱瞞,就遣一小徒將此事告訴了奴婢。陛下也沒說什麽,只命穎妃娘娘將秋蘭和銀杏打入掖庭獄,趕出宮了事。”

我驚詫不已:“沈姝竟有此念?”

小簡冷笑道:“說起來,這沈姝的心也是大。若大人真做了貴妃,她的五皇子不就尊貴起來了?”

我嘆道:“沈姝為子謀算,也是一片苦心。天下母親,誰不這樣呢?”

小簡道:“大人所言甚是,陛下也是這麽說的,所以才沒有處置沈姝。”

芳馨道:“怨不得姑娘一回宮沈姝娘娘就來拜訪了,原來竟存著這個心思。只是……”她掩口一笑,“咱們姑娘怎麽會做貴妃呢?”

小簡嘿的一聲道:“要不要做貴妃,不就是大人一句話的事麽?”

不待芳馨說話,我忙道:“依公公看,這銀杏我是當要還是不當要?”

小簡道:“銀杏雖無罪,卻和秋蘭交好,又連著沈姝之事。大人還是不要理會她的好。”

我嘆道:“只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,這可如何是好?”

小簡道:“大人想報恩,辦法很多,何必一定要將她放在身邊?依奴婢說,想辦法將兩人放出宮去嫁人享福,就是最大的恩典了。”

我心念一動,頷首道:“多謝公公指點。”

才五六日臥床不起,庭院中的兩株碧桃樹都開花了。花枝絢爛,如雲蒸霞蔚。守墓三年,我早已見慣了在空曠山野間的疏落橫逸、在蕭蕭山風中淩空綻放的灼灼盛景,這兩株桃花,竟有些邯鄲學步的意味了。桃花既開,梨花也當開了吧。宮裏最好的梨花在梨園。於是我支開芳馨和綠萼,隨手披上一件鬥篷,信步走出了漱玉齋。

出了金水門,一路向東,走到梨園門口時,不覺出了一身細汗。和風中蕩漾著清香,我欣喜無限,推門而入。但見梨花如雪,整座梨園空無一人,戲台空蕩蕩的,如在雲端之上。往梨花深處走去,在一處小小的院落前停住腳。推了推門,紋絲不動。

斑駁的小門滿是裂痕,有粗糲而踏實的觸感。腦海中響起我在梨園看《憲英勸弟》時那一縷縹緲的琴聲。雖然國喪中不能有絲竹之聲,心中卻泛起深切而隱秘的渴望。我欲擡手敲門,想了想又放下,隨即轉念:梨園盛景,“非必絲與竹,山水有清音”[106]。

門口有一只破木桶,將它顛倒,用帕子拂去枯草木灰,旋身坐下。暖陽在背,竟倚墻睡著了。在夢的深處亦有一扇幽閉的門,一縷輕細如煙的琴音從木隙中逸出,閑閑如碎語。

忽覺有人拍了一下肩膀,頓時從木桶上跳了起來。轉身一看,原來是睿平郡王高思誠,身後跟著一個青衣小廝。但見他一身連珠狩獵紋雲昆錦素袍,腰懸白玉短笛。幾縷碎發拂過眉眼,眸光柔如春風。見我驚起,忙作揖道:“小王魯莽,大人莫怪。”

我局促還禮:“玉機參見王爺。”

高思誠微笑道:“大人也來聽琴麽?”

經他一說,我這才發覺小院中有《梅花三弄》的琴聲,不禁又驚又喜:“這是師師傅在奏琴麽?”

高思誠道:“正是。他的孤拐性子又犯了,明知道你我在門外,卻不肯開門。”

我抿嘴一笑:“大約只是在校琴弦時,偶爾試試琴音罷了。”

高思誠一怔:“不錯。國喪之中,宮裏是不準宴樂歌舞的。但試試琴音,想必無妨。”琴音清澈,時而喁喁如訴,時而絮絮如吟。高思誠曼聲吟道:“紗窗日落漸黃昏,金屋無人見淚痕。寂寞空庭春欲晚,梨花滿地不開門。”[107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