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二十六章 非常之人(第4/5頁)

劉離離恍然,既感激又慚愧,離座施了一禮,道:“妹妹蠢笨,若非姐姐指教,直是寸步難行。”

我連忙扶起她道:“心寬便好,何須多禮。妹妹是有功之人,必會晉升,這樣風風光光地嫁出去,直是城中佳話,夫家也必不敢虧待的。這是喜事,妹妹當高興才是。”

一事釋然,復生了別的忐忑。劉離離道:“嫁給誰哪裏由得自己呢?”

我笑道:“宮宴時,我見到令堂大人。她老人家還說,你在宮中還有兩年,讓我略微照看你。這一下,我也省心了。”

劉離離一怔,道:“姐姐不說,我竟不知道母親還存過這個心思。”

我微笑道:“想來令堂大人見你吃了許多苦,終是不忍心你在宮裏熬著,所以才改變主意。你只管安心回家,令堂大人必為你挑一門好親事。好妹妹,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。”

劉離離道:“我卻羨慕姐姐。常言道:‘蓋有非常之功,必待非常之人。’[98]姐姐是非常之人,來日必立非常之功。”

我緊緊握住她的手,切切道:“妹妹過譽。難道妹妹嫁了人,就不能做非常之人、立非常之功了麽?”

從靈修殿出來,便遇上高曜的乳母李氏,李氏說高曜還睡著,不便探望。我只得囑咐了她兩句,請她代為問候,這才出了長寧宮。回到漱玉齋,芳馨迎了上來道:“姑娘這一去當真是久。”

我笑道:“路過長寧宮,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。就順路去瞧了瞧王爺,誰知竟還睡著,也沒瞧見,倒和劉女史多說了兩句。”

綠萼在我身後笑道:“若不是聖上和華陽公主去粲英宮看望小皇子,恐怕這會兒還不得回來呢。”

芳馨笑道:“聽聞昨夜是婉妃娘娘宿在定乾宮的。這早上才分開的,便又等不及去看,可見婉妃娘娘有多得寵,姑娘大可以放心了。”

我笑道:“只要姐姐心安理得,過得平安就好。”說著已走入西廂,解下白色織錦鬥篷,合目歪倒在榻上。兩個小丫頭要進來捶腿,我擺擺手,都趕了下去。

芳馨斟了一杯水,溫然道:“姑娘的樣子,是有心事麽?”

我睜開眼,不覺笑道:“就是累了而已。”說著起身,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,溫溫潤潤的,化解了喉頭的黏滯。

綠萼笑道:“姑娘和婉妃娘娘說話,也這麽之乎者也的,可不要累著了?”

我笑道:“就你多嘴。你也去喝口水歇會兒,再拿些蜜橘過來同吃。”綠萼笑嘻嘻地去了。

芳馨見綠萼走遠了,這才低低道:“姑娘……可問過了?”

我嘆道:“問過了。還費神講了許多故事,說了許多道理,就為了打消她那一點點似有若無的念頭。綠萼說得沒錯,當著自己的親姐姐,也要拐著彎兒說許多之乎者也,當真是累!”

芳馨道:“只要婉妃娘娘領會了,也沒有懷疑姑娘的用心,這心就值得費。”

我垂頭道:“我的用心她遲早會知道,到那時,不知道她會不會怪我,寧願幫著外人,也不幫自己的親姐姐、親外甥。”

芳馨微微一笑道:“容奴婢放肆地說一句。功成之日,婉妃娘娘和小皇子非但不會怪姑娘,恐怕還得千方百計地巴結姑娘。若不成功,姑娘的用心,婉妃也不必知道。姑娘安心便是。”

我一笑,拉了芳馨的手道:“坐了這二十多天的牢,不但遲鈍,也磨蹭了。”

芳馨道:“姑娘是在意婉妃娘娘和小皇子才會這般憂心。”

我搖了搖頭:“我若真在意,就該一心一意幫她奪取後位和太子之位才是。”

芳馨道:“姑娘顧念慎妃娘娘的舊恩,還有弘陽郡王的情義。況且,奪取後位和太子之位,何其艱難,稍不留神,便粉身碎骨。姑娘不是盼望婉妃娘娘平安麽?不爭才是最平安的。”

我笑了笑,沒有回答她,只捧起茶盞,默默地注視著水中清冷的雙目。玉樞母子的富貴權勢,與熙平的仇、慎妃的恩、父親的命相比,實在不值一提。

第二天,定乾宮來人傳話,說高曜病了,禦醫囑咐靜養,不許人去探望。我便安心在漱玉齋休養,一整天都沒有出門。午後,穎妃派人告訴我,明天一早要去拜祭皇後,讓我早些預備。晚上,芳馨清點了出宮要帶的物事,催我早早睡下。

鹹平十八年正月的最後一天,我去景靈宮拜祭皇後。一大早出了玄武門,登車之時,忽聽綠萼驚呼道:“姑娘看,那裏站著一個人!”

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但見北方的天空呈現出陰沉的藍黑色,濃雲滾滾如怒海翻波。護城河如一帶濃墨,不知其深。霧氣彌漫河上,嵐起如風。與高高的宮墻一河之隔的樓宇高聳入雲,屋脊翻卷如尖利的獸角,毫不留情地撕裂著東方稀薄的陽光。遠遠一帶飛虹華廈如沉沉死棋,是靡艷的夜晚一場爭劫不盡的蒼茫之局。有一個披白色短鬥篷、壓著風帽的人獨立其上,渺若荒原孤煙。風行烈,他卻峻挺如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