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十五章 綠鬢青衣(第3/4頁)

待啟春和昱妃一起舞過長劍,太後便退席了。我生性不喜喧鬧,見太後退席,便也回漱玉齋了。聽說後來還有角抵參軍、百戲雜耍等熱鬧,皇帝興致頗高,帶領眾人看到半夜才散。

回到漱玉齋,奶茶熱水一應都是齊備的,於是更衣洗漱。回到寢室,還能聽見南面傳來的鼓樂喧嘩之聲。窗紙一明一滅,室中溫暖如春。

我拿了一卷書歪在床上隨意翻著,忽覺眼前一暗,原來是芳馨將燈移走了。只見她散著發,赤著腳,只穿著中衣中裙,披一件月藍色長襖。芳馨秉燭笑道:“姑娘今天才回宮,早點歇息吧。”遲疑片刻,又問,“姑娘要留一盞燈麽?”

我伏在枕上笑道:“姑姑只管把燈拿走,我已經可以睡著了。”說著合上眼睛,卻仍忍不住笑。

芳馨並沒有離開,反倒拿燈照了照我的臉,微微一笑道:“姑娘今天似乎特別高興。”

我坐起身道:“我今天是很高興。”說罷掀起被子示意她坐到床上來。

芳馨將燈放在桌子上,將雙腿伸進被子,也倚在床上,與我相對而坐。她溫然道:“姑娘高興,是為婉妃娘娘麽?”

我奇道:“姑姑怎麽知道?”

芳馨道:“奴婢聽綠萼她們說,今夜婉妃娘娘高歌一曲,陛下甚是感動。當著眾人的面就……寵愛娘娘,似乎有些失態了。經此一事,婉妃定然重獲聖寵。姑娘定是很高興了。”

我挽一挽耳邊的碎發,低低嘆道:“不瞞姑姑說,三年前玉樞進宮的時候,我並不贊成。可是玉樞堅持,我也沒有法子。今晚我看玉樞的神情,她對陛下是真心的。至少……比穎妃和昱妃真心。”

芳馨道:“穎妃若有真情,當年就會聽姑娘的勸,去定乾宮做一個女禦,貼身服侍。如今雖也為妃,掌握後宮權柄,可恩寵不過爾爾,像君臣多過夫妻。”

我微笑道:“也許這本來就是易珠妹妹想得到的。她要寵愛,也是為了權柄和家中的榮耀。如今得償所願,甚好。”

芳馨道:“至於昱妃娘娘,得寵不驕,失寵不怨。這麽多年來,一向與世無爭。如此一來,婉妃娘娘的真情倒顯得難能可貴了。”

我攪了一綹長發在指尖,合目緩緩道:“玉樞對陛下有真情,我並不奇怪。我只是沒想到,玉樞也會爭寵,還爭得恰到好處,不惹人厭煩。從前,我還總是擔心她進了宮會吃虧,如今看來,都是多余的。”

芳馨微笑道:“這都是婉妃娘娘有情的緣故,有真情,自然能打動人。這是穎妃、昱妃、慧媛等人所不能比之處。奴婢聽說,今晚所有的皇室宗親、妃嬪女禦,都被婉妃娘娘的歌聲打動,許久都說不出話來。連太後亦有動容。”她的嘆息柔軟綿長,“一個人只要還盼望真情真意,就不會不被婉妃的歌聲打動。”

我嘆道:“這真情,和文章一般,‘人皆成於手,我獨成於心’[53],所以才感人至深。”

芳馨道:“一個女子,去取悅自己真心愛重的男子,是與生俱來的本事,又怎能算作爭寵?”

雙目闃然微睜,努力分辨芳馨隱約縹緲的神情:“歌舞取悅,本就是玉樞的長處。可是今日一曲,玉樞素顏青衣,散發弄簫,翩然起舞,綽約多姿。姑姑說,她像誰?她唱的又是誰的詞?如此種種,分明是精心布置過的。玉樞從來不是這等周密之人,姑姑就實說了吧。”

芳馨連忙翻身起來,立在床下道:“奴婢也知道瞞不住姑娘,只是沒想到姑娘立時便想到了。姑娘……不怪奴婢多事吧?”

我起身拉她坐在床沿,誠懇道:“你這樣為玉樞籌謀,我怎能怪你。玉樞這一闋歌舞,有七八分像飄落江湖的周貴妃,這足以令陛下動情了。可是姑姑還要讓玉樞唱我的詞,這不只是為了她,也是為了我。我知道的。”

芳馨身子一顫,垂頭道:“奴婢惶恐。”

我撥一撥她的長發,緩緩道:“姑姑此舉,是要玉樞知道,我們姐妹長著一樣的面孔,我們的榮辱是一體的。我的詞可以助她重獲恩寵,我的罪也會讓她備嘗冷落。如此,她才會顧全大局,不會為了一點可憐的寵愛與我為敵。我在禦書房,才能沒有後顧之憂。是不是?”

芳馨含淚道:“姑娘終究還是和皇後一樣,進禦書房侍奉了。皇後如今是什麽情形,咱們都知道。姑娘今後的日子就像光腳在刀刃上、在炭火上前行,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,實在經不得有人在身後作亂。”她深吸一口氣,垂頭道,“自然,這只是奴婢的一點微末見識,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婉妃娘娘與姑娘姐妹情深,即使奴婢什麽也不說,娘娘也不會怎樣的。姑娘不怪奴婢就好。”

我深為感動,緊緊握住她的手道:“‘明者見於無形,智者慮於未萌’[54]。姑姑是有大智慧的人,如此兩全其美,甚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