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七章 君子居之(第3/5頁)

施哲訥訥道:“朱……姑娘有禮。”

我感激道:“承蒙大人一直照看亡父,玉機感激不盡。只是大人要來,怎的也不告訴玉機一聲?”

施哲道:“令尊錚錚鐵骨,不為惡人淫威所動,在下欽佩之至。聞得令尊今日出殯,特來拜祭。只因在下親眼目睹令尊的酷烈死狀,所以不忍與尊親一家相見。無禮之處,望乞見諒。”

我微笑道:“施大人對我一家有大恩,玉機卻還沒有謝過。如此避而不見,豈不是讓玉機心中不安?”

施哲欠身道:“如此,是在下思慮不周了。”

我復又深深一拜,鄭重道:“玉機謝過施大人對亡父的救助之恩。若不是施大人為父親治療了傷口,穿上了衣裳,我們姐弟哪裏還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?施大人恩深義重,玉機銘感在心,無一日不思報答。日後施大人但有用得著玉機的地方,玉機願傾力相助。”

施哲忙扶我起身:“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。朱姑娘不必言謝。”

我就勢起身,微微一笑道:“搭救我父親,可還說是惻隱之心。那麽大人將我父親的玉戒指放在大將軍府正門的石獅子口中,令朱雲拿到了此一項鐵證,可說是恩重如山了。”

梨樹枝的陰翳映入施哲清澈坦然的眸光,如鴻影掠過了秋水:“朱姑娘何出此言?在下怎敢如此行事,攪擾官差查案?”說著側轉了頭看向別處。

施哲一向心胸坦蕩,這時卻不敢直視於我。我笑道:“一來,我父親的玉戒指在大將軍府正門的石獅子口中壓著。試想一群人在大白天強擄了人進府,怎麽會堂而皇之地走正大門?二來,那戒指是由一個姓李的小兒尋到的。可是據我兄弟說,那姓李的小兒在尋到了戒指之後,另一個姓沈的少年卻十分不服氣。原來這少年先前在石獅口中翻找過,卻並沒見什麽玉戒指。既然沒有,這玉戒指又如何突然出現在獅口中,被李家的小兒尋了出來?可見是有人趁間故意放進去的。玉機想來想去,熟知此事內情,且對父親好的人,也只有施大人您了。”

施哲頓時雙頰通紅,輕咳一聲:“慚愧慚愧……”

我又道:“玉機鬥膽請問一句,大人如此行事,是出於惻隱之心,還是旁人的授意?”

施哲道:“全是在下一人所為,與旁人無幹。”

我微笑道:“大人敢作敢當,誠乃大丈夫也。”

正月很快就過去了。二月裏,汴城府衙捕獲了盤踞在汴河下遊的河盜,問了張武一個聯結盜匪、謀財害命的罪,判了絞刑,與河盜一起秋後處決。大將軍陸愚卿因管束不力和私緝朝廷要犯奚檜,被疑與聞廢舞陽君陸玉卿暗殺愨惠太子的陰謀而不及時告發,征大理寺審訊,禦史台奏劾,廷議數日。遷延一月之久,定了縱奴行兇和亂法逞刑的罪名,左遷後將軍,削封邑二千戶,並賠了我家白銀五百兩。

三月初一,皇帝下聖旨,賜我家錢十萬,白銀二百兩,黃金二十兩,粟一百斛,帛五十匹,秘器二十件隨葬。留我正四品女典的俸秩,贈朱雲龍衛右廂都指揮使俸秩,著青州刺史過問,擇地安葬父親。隨著好消息陸續傳來,母親的臉上方慢慢有了笑容。於是一家人開始整理家當,預備啟程回鄉。

三月初三上巳節,日頭正好,庭院中梨花盛開。吃過早飯,我和玉樞躺在樹下念書,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。綠萼和母親的小丫頭善喜坐在廊下結絡子。母親往府中交接賬房事務,朱雲趁母親不在,偷偷出去遛馬。

陽光透過薄綃般的花瓣,懶懶灑在我身上,暖洋洋的甚是舒泰。因連日忙亂,我確是有些疲憊,還不到午初,便昏昏欲睡。只聽玉樞在我身邊道:“信王世子再有幾日就要大婚了。”我嗯了一聲,幾乎只是呼出了一口氣。只聽玉樞又道:“從前世子是喜歡你的,如今他就要娶旁人,你就不惱麽?”

我幾乎就要睡著,聽了這話,費力地思想了好一陣子才含含糊糊道:“不惱。”

玉樞道:“你若不惱,便是不喜歡世子了,是不是?”

我素來不耐煩與人談論男女情事,便別過頭去,將絲帕覆在臉上。玉樞推了我兩下,見我不理會她,便也翻了個身賭氣假寐。朦朧中只聽見院子門口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輕聲喚道:“玉樞姑娘!”玉樞從躺椅上翻身起來,輕手輕腳地走開去。只聽得玉樞和那女人輕細的說話聲,春雨般綿綿落在我明亮而荒涼的夢境中,漸次開出一片片五顏六色的野花。我有許久沒有在夢中見過那樣鮮明而龐雜的色彩了,於是欣欣然、飄飄然,越走越遠,終於對周遭的一切聲響都充耳不聞。

待我被朱雲喚醒時,已是午正。綠萼在樹下擺下一大盤蒸饃和幾碟菜肴,朱雲已然坐在石桌邊,由善喜服侍洗手。我坐起身,斜了他一眼道:“你倒學起宮中的做派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