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五章 愛之害之(第2/5頁)

我淡然道:“如今妹妹想通了麽?”

劉離離道:“我想了許久才發現,宮中最大的冷,並不是弘陽郡王對我的冷落。而是陛下對王爺的猜忌和忽視。可笑我身邊的琳瑯姑姑和丫頭內監們進了一趟掖庭獄,我還是不明白事情的症結所在,真是愚鈍不堪。若不是姐姐,我可能永遠也想不清楚。”

我欣慰道:“亡羊補牢,為時未晚。”

劉離離微笑道:“是。多謝姐姐教導。”說著深深一拜。我彎腰扶她,她卻紋絲不動:“姐姐,請容妹妹盡言,否則絕不起身。”

我只得退一步道:“妹妹請說。”

劉離離道:“妹妹自幼沒有吃過苦,不知道富貴二字並非天生,渾渾噩噩地過了這十六七年。比起姐姐的博學聰慧,妹妹一百個不如。別說姐姐,連弘陽郡王比我小了六七歲,也比我明白許多道理。妹妹慚愧。這一次弘陽郡王殿下要為母妃居喪守冢,家父家母聽說此事,寫信命我在宮中轉做華陽公主的侍讀。我已回信告知雙親,決意跟隨王爺出宮,隨王爺守陵。王爺一個人在那荒草堆裏,定是寂寞孤苦。妹妹身為王爺的侍讀,理應跟隨前去。是不是?”

我頷首道:“是。你肯去,王爺很高興。只是王爺是廢後之子,你跟他去,也未必能得到富貴,相反,也許會更覺寒冷。”

劉離離的聲音微顫:“但求無愧於心罷了。”

我再一次俯身扶她,但見她雙頰通紅,雙目晶亮。我微微一笑道:“妹妹肯隨殿下出宮,也是成全了玉機。慎妃娘娘待玉機恩重如山,可惜玉機遭逢父喪,不得為她守冢致哀,心中甚為不安。妹妹這一去,玉機的心事就也了了。多謝妹妹。”

劉離離道:“姐姐何須言謝?能為姐姐分憂,我很高興。我自小便被爹媽安排得妥妥當當,叫我讀經我便讀經,叫我背《女訓》我便背《女訓》,叫我念詩文,我便記了許多在腹中。命我入宮選女巡,我便入了宮。我入宮之後才知道,小時候讀的那些書,無多大用。現在,我也可以為自己做一回主了。”

我微微一笑道:“好妹妹,人生貴在自由愜意,勝過一切別的欲求。你能下決心選定自己要走的路,才是真的長大了。你只管去,王爺是個實心的人,從此以後,他會信任你的。不知王爺幾時離宮?”

劉離離道:“王爺說,過了正月十五就出宮。王爺已經命人在慎妃娘娘的陵墓邊蓋起了三間草屋。我就對王爺說,三間草屋恐怕不夠,請他連我的三間也蓋上。王爺已經派人去了。”

我嘆道:“你走了,我也辭官了,這宮中就沒有女官了。”

劉離離奇道:“姐姐要辭官?”

我點了點頭。忽而想起華陽公主今春就要選侍讀女官的事情來,不覺失笑道:“要女官還沒有麽?有的是新鮮美貌又有才華的女孩子,多多地選進宮來便是了。”

劉離離訥訥地說不出話來,良久嘆息道:“姐姐倒像是在說妃嬪,不像說女官。”

我一哂:“妃嬪依附帝王,女官依附貴主,本來便沒有分別。是了,我聽說陛下在宮宴上斥責穎嬪娘娘了,娘娘現下還好麽?”

劉離離道:“也說不上是斥責,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。姐姐知道,穎嬪娘娘治理後宮,連一顆鹽粒子都沒有多放少放。這一次不過是菌湯中少了一味菇,陛下不知怎的,便不自在起來。我聽人說,穎嬪娘娘一大早便去定乾宮請求,準她做一個灑掃寢殿的女禦。陛下只是笑笑,並沒有準。”

我大驚:“當真麽?!”

劉離離道:“宮裏都傳遍了。大家都說穎嬪娘娘被說了兩句,便瘋魔了,好好的嬪位不要,偏偏要去做女禦。幸而陛下英明,若穎嬪娘娘真做了女禦,那這偌大的後宮又交給誰?但穎嬪娘娘倒像並不高興。聽說今早回事的人盡管小心翼翼,還是被揪出不少錯來,有一位姑姑還被扣了月例呢。大年下的,扣月例等於殺人父母。”

我掩口失笑,隨即釋然:“各有各的瘋魔,倒也不必在意了。”

正月初三午膳後,宮裏來人接我回宮。因皇帝還沒有下詔準我辭官,所以我仍舊得回去。母親帶著玉樞和朱雲將我送至府外。此時日已西斜,將將落在層層疊疊的屋宇華脊之上,整個汴城像金沙池一般平靜閃亮,新年的歡聲笑語如同悠遊的水族。一地赤紅,和風吹來硝煙的味道,帶著志得意滿的嗆鼻氣味。火藥染紅了大地,可以是洋洋喜氣的爆竹碎屑,也可以是追索忠魂的蒼蒼碧血。

母親道:“你這一回宮,也不知幾時能出來?”

我攜了母親的手道:“父親頭七出殯,我必定回家。母親放心。”母親只是低頭拭淚。玉樞扶了母親,看了我一眼,欲言又止。倒是朱雲趕了上來作揖道:“二姐放心回宮吧,家中有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