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四十二章 不俟終日(第5/6頁)

采薇笑道:“自然是禦駕親臨白雲庵。禦駕離宮,也不是什麽稀奇事,姐姐怎麽連這個也想不到?說起來,陛下來看殿下的時候,我就在一旁,兄妹倆說的話,我都知道。不過……”她目光一閃,輕笑道,“我不告訴姐姐。”

皇帝命升平長公主勸我入宮為妃的事情,我已盡知。遂淡淡道:“禦前之事,本不當多口。”

采薇撇了撇嘴,不甘心地側轉了身子:“姐姐真無趣。虧我巴巴地來看姐姐,竟是白做好人了。”

我心中暗笑:“好了,是我不是。妹妹說吧,我洗耳恭聽。”說罷雙手捧起茶盞,遞到她的手邊。采薇左手一顫,伸掌合在杯口,轉頭嗔道:“這件事情與姐姐頗有幹系呢,姐姐不聽,定然後悔。”

我笑道:“你就快說吧。”

采薇這才端坐道:“那是臘月初七,我在屋裏看長公主默經。陛下忽然便進來了,輕裝簡行,靜悄悄的也不叫人去迎接。陛下對殿下說,他想要姐姐做嬪妃,可素日看姐姐雖然恭敬有禮,沉默寡言,一雙眼睛卻忒煞銳利,莫可逼視,因此有些不敢造次,所以遷延至今。”

我奇道:“不敢造次?”

采薇笑道:“可不是麽?陛下就是這樣說的。我在一旁聽了,也覺好笑。九五至尊,自然百無禁忌,哪裏有什麽造次不造次之說?後來陛下又說,本來上一次借著紫菡由女禦冊封為靜姝之機,提過冊封之事,卻因慎妃之事作罷。後來又聽聞姐姐夜半發了心疼病,身邊沒人沒藥,情勢著實兇險;回宮那日又因文瀾閣的韓管事發酒瘋一事,驚懼不已,嘔血染病,覺得心中有愧,便有些不敢再提了。況且姐姐這一年來雖蒙聖寵,卻始終淡淡的,從不肯趨奉,就有些怕姐姐不肯。所以請殿下先勸勸姐姐,順便探一探姐姐的心意。”

我嘆息道:“那長公主殿下是如何回答的呢?”

采薇道:“殿下提起了她與我哥哥的事情,說她就是心有不甘,強續此情,才使得昔日的恩情都變作仇怨,累我哥哥嫂嫂丟了性命。萬事皆有緣法,陛下自可去說,可若姐姐不肯,陛下也不能著惱。真情真心本就強求不來,恩寵太盛也不是好事,姐姐是個聰明的女子,定然樣樣都清楚。又說,當初皇後娘娘不就是個極好的例子麽?陛下當下便應承了殿下。”她定定地看著我,遲疑半晌,道,“姐姐,我聽說皇後娘娘失寵已久,是不是?”

我忙道:“妹妹慎言。帝後之間的事,外人如何知曉?”

采薇道:“姐姐不說,我也知道。自我去了白雲庵,陛下連冊了好幾位嬪妃,連從前對姐姐無禮的邢茜儀都被封作昱嬪了。長公主說,皇後自冊封為後,恩寵便盛極而衰了。”

我無奈笑道:“偏你是方外之人,膽大包天,敢直呼昱嬪娘娘的名諱。”

采薇頗為不屑:“她是啟姐姐的手下敗將,怕她何來?”說著又關切道,“陛下回宮來可對姐姐說了什麽?姐姐究竟幾時冊封?”

我搖頭道:“陛下沒說什麽。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,我知道如何應對。”

采薇笑道:“如此便好。我只當說遲了,倒沒用了。”說著悠然一笑,含一絲神往道,“其實,我前些日子回府的時候,看見啟姐姐和信王世子在校場練劍,啟姐姐還拋了一皮袋水給世子,兩人親親熱熱的,真是羨煞旁人。就是我這個在佛寺中修行的人見了,也不覺動情。咱們女子都要像啟姐姐這樣,嫁一個情投意合的,才不枉此生。”

我原本以為,我多少會有些不自在,或哀涼無奈,或酸澀妒忌,甚而會哭。然而我只是一笑,如魚兒慵懶地探出水面復又不顧而去,尾尖蕩起的一圈漣漪。

升平長公主出家前曾說:“甑已破矣,視之何益”。莊子曰:“失而不憂,知分之無常也。”[106]我對他的情義,都在我出宮看望升平長公主的那一日清晨、在修德門前的恣性遂意中,痛快淋漓地望盡了。

原來望盡,也是忘凈。

然而芳馨聞言面色大變,對采薇怒目而視。采薇飲一口茶,舉目見芳馨的面色,不覺愕然。我忙對芳馨道:“姑姑去瞧瞧藥熬好了沒有,再叫他們做蜜餞的時候,多放蜂蜜腌著。”芳馨無奈,只得領命去了。

采薇目送她出去,奇道:“芳馨姑姑這是怎麽了?莫不是我哪裏得罪她了?”

我笑道:“她近來脾性見長,連我都彈壓不住了。”

采薇也不以為意,忽而低頭道:“不瞞姐姐,近日陛下下旨,已為我賜婚了。”

我大喜,道:“這是好事。敕旨賜婚,是多少朝臣都巴望不到的恩典。恭喜妹妹了。不知是哪一位郎君少年,竟有此福分?”

采薇又羞又急:“姐姐竟還說好?這人我見都沒見過……聽聞,是個酷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