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十九章 簸之揚之(第3/5頁)

史易珠道:“是,家中有些俗事要料理。”

我見她肩上還沾著一片紫藤花瓣,想是她從守坤宮過來行經益園時沾染了落花,便伸手輕輕拂去,微微一笑道:“快出宮吧,在這裏站久了,臉都曬疼了。”

史易珠笑道:“姐姐是最怕熱的。是我疏忽了。”說罷依依拜別。

芳馨扶著我走入益園,忽見靛青金絲的衣角一閃,仿佛是皇帝帶著小簡出了益園的東南角門。

芳馨道:“明明於姑娘已經流放了,史姑娘還要這樣罵她,真真是氣量小。”

我撥開垂至眼前的紫藤,嘆息道:“隨她去吧。誰心裏沒些過不去的事情呢,況且是像她這樣要強的人。”

芳馨遲疑片刻,低低道:“史姑娘心思重,姑娘要不要防範著些。”

我笑道:“從前姑姑不是說,我和錦素只是相守,和史姑娘才是相知麽?”

芳馨亦笑:“從前姑娘也說過,相知的人未必不能相害。”

我嘆道:“說史姑娘的心思重,依我看,姑姑的心思比她重一百倍。”

芳馨道:“若心思不重,須得恩寵夠深,脖子夠硬才行。”

因為去畋園狩獵,遺積了不少政務,昌平郡王走後,除了偶爾去探望太後與皇後,皇帝幾乎是足不出定乾宮。紫菡成了唯一的女禦,日夜隨侍,已成專房之寵。

轉眼過了端午。這一日,皇帝恩準大將軍陸愚卿在下朝後前往後宮看望妹妹。彼時我正在椒房殿的西偏殿為皇後烹茶。將沸如滾珠的井水沖入油滴玳瑁盞中,泛起乳白的茶末,雙手奉於皇後。我自己則捧起一只小小的兔毫玳瑁盞,緩緩而品。

西廂中竹簾低垂,陰涼如水。細碎的陽光灑在地上,如碎金沉在靜潭之中。皇後斜倚在水紅色雲錦靠枕上,雙目微合,有一下沒一下地動著扇子。炭火微跳,耳中只聞得汩汩水聲,不急不緩。水火交融的吟唱,和著窗外高亢的蟬鳴,一室靜謐安寧。

忽聽一個清朗堅定的男子聲音如一柄利劍穿透靜水:“臣陸愚卿求見皇後。”

但見一個身著白袍,滿面風塵的將軍緩步走了進來。他面色黝黑,額角,顴骨和下頜的輪廓直如斧削,神色卻沉靜淡然,眉眼之間顯出一絲塵封已久的書卷清氣。彼此見過禮,我便告退了。

走出椒房殿,只見庭院中空無一人。芳馨一面撐傘一面道:“今天皇後倒是靜,竟沒讓姑娘讀個書念個詩。”

我慢慢走到漢白玉欄杆的荷池邊,欄柱上有宮女們喂魚後留下的小瓷碟,裏面還有沒用盡的餅屑。我隨手都倒進了小池,引得十幾尾錦鯉浮上水面爭食,扇尾濺起清涼的水花:“今天陸大將軍要來,皇後哪有心思和我說話?喝喝茶,靜靜心也就是了。”順手將瓷碟交給芳馨,“一會兒經過茶房的時候,姑姑把它送進去。”

走到守坤宮的側門,芳馨便去了茶房。我在門後的陰涼處等她,無意中低頭一瞧,發現裙角不知在哪裏被勾破一塊,掉了一顆青金石墜裾。這套青金石墜裾是高旸賀我十六歲生辰的禮物,於我來說,珍貴無匹。我一驚,也來不及知會芳馨,便抽身回椒房殿尋。

椒房殿侍立的宮人聽我丟了東西,都輕手輕腳地幫我找。我站在門邊,驀然聽得西廂裏傳來極輕極細極冷的嘆息聲,冷得幾乎要將門外的萬丈陽光凝成堅冰。接著聽見皇後幽幽道:“他疑我,不要緊。我清者自清。可恨我生了三個孩子,沒有一個是皇子。平陽那孩子又命苦。”

陸愚卿亦嘆:“長姐做的錯事,叫妹妹受委屈了。只是陛下並沒有苛待妹妹,妹妹若自己多心,就不好了。”

皇後道:“我與他夫妻十載,他的性子……疑不疑,我自己知道。”

陸愚卿道:“我知道妹妹的恨,在於沒有皇子。妹妹何不收養一位皇子。陛下正當壯年,今後會有許多皇子。妹妹擇優收養,將來立為太子,不怕後位不穩。這眼前不就有一位麽?”

皇後道:“哥哥說的是弘陽郡王?”

陸愚卿道:“弘陽郡王的生母是廢後,早已失寵,母家又已敗亡。且弘陽郡王是長子,又深得陛下喜愛。妹妹記得華陽夫人的事麽?”

皇後道:“弘陽郡王的仁孝聰慧從來也不遜於他的皇兄。我怕他太聰明了,反而不好。再者,他……”

陸愚卿嘿的一聲道:“妹妹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做母子,不過因勢利導,互為援引罷了。自然皇子是越明白越聰明越好,只要他不忘恩背義即可。”

皇後道:“待我想想。”

此時宮人尋到了墜裾,我便悄悄退出了椒房殿。芳馨滿頭大汗,好不容易尋到了我,正要開口說話,忽覺我捏她的手腕,便立刻噤聲不語。

陸愚卿雖然軍功鼎盛,但於權謀人心還不甚熟諳。皇後是了解皇帝的,她應當不會行這步蠢棋才是。萬一她行了,我也不能叫她如願。這是保全她,更是保全高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