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九章 善釣者引(第4/5頁)

皇帝道:“無妨。貴妃還說,你定是想推功於人,誰知這位李大人卻也不肯專功,便寫了這麽一封不合常理的奏章。”

我胸口一悶,目眩頭暈,不由跪倒在地:“陛下恕罪。”

皇帝道:“你無罪,起來坐吧。”

地毯上有飛塵的氣息,我被嗆得咳了一聲,平靜好一會兒,才站起身來重新坐下。皇帝笑道:“這樣大一件功勞,你為何要讓給別人?”

我低低道:“臣女先前查探公主溺水之事,有所疏忽,如今稍稍彌補,不敢居功。”

皇帝道:“這不怨你,朕親自過問,也被小蝦兒蒙蔽了。你涉世不深,有所疏忽自也難免。”

我心頭一松,垂首道:“謝陛下。”

皇帝問道:“你也是夢見了義陽公主,所以察覺到案情有異麽?”

我忙道:“夢見義陽公主的,確是李大人。臣女只是不忍心見封大人、蘇大人、於大人無辜被責,故此苦苦思索,方偶有所得。幸而天可憐見。雖然小蝦兒始終不肯認罪,但他暴斃於街巷之中,足以說明此人身份不同尋常,伏請陛下明察。”

皇帝卻不提錦素等人:“依朱大人看,那人為何要謀害三位公主?”

我嘆道:“害死三位公主的人,其本意並不在公主,而是要誘殺皇太子殿下。臣女猜想,當皇太子殿下跳入水中,小蝦兒發覺殿下不但深諳水性,而且身負武功,這才不敢輕舉妄動。只是皇太子殿下終究還是受驚過度……”說著垂首更深。

皇帝道:“皇太子在桂園會不會是為人所害?”

我搖頭道:“皇太子殿下身邊的宮人,都是精心挑選過的,而且是多年的熟識,恐不易安插進人。”

皇帝接著問道:“誰最想謀害皇太子?”

我淡淡道:“皇太子薨逝對誰最有好處,誰就最有可能加害皇太子。”

皇帝沉吟道:“就請朱大人試為朕指明這樣的人。”

我忙道:“臣女不敢。”

皇帝站起身,自書案上拿了一支朱筆,一張青白信箋:“你既然不肯說,就寫下來,過後燒了,只當你沒說過,朕也沒見過。”說著將紙筆遞給我。

我站起身,袖手不敢接。皇帝溫言道:“別怕。”只覺手背一暖,皇帝拉起我的右手,將紙筆一並塞到我手中。我身子一跳,不覺退了一步,跌坐在杌子上。我遲疑著不敢下筆,心頭如同時擂響了萬千戰鼓,耳邊一陣轟轟亂聲。

皇帝端坐,肅容道:“朕命你寫。”

我沉思片刻,起身跪在皇帝身旁的小楠木幾前,端端正正寫下“慎嬪”與“皇後”四個字。

皇帝指著“慎”字道:“她不是這樣的人。端午之後她並沒有隨眾人去景園,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,她人在宮裏。不是她。”

我雖是跪在長毛地毯上,膝頭卻仍有隱隱的涼意和生硬。皇帝面色雖平靜,雙頰卻被憂傷和憤怒刻蝕得微微扭曲,再也不見三年前初見時的清朗柔和的書卷之氣。雙眸柔如月下的湖光,目光在信箋上掃過,留下深深的疑惑和殺意。

不知怎的,望著他的眼睛,我的心竟寧定下來:“陛下所言甚是。她不會,焉知她身後的人也不會呢?”

皇帝的手指篤篤敲著那個“慎”字:“身後之人,是誰?”

我恭敬道:“自然是那些希望翻天覆地的人。”

皇帝手指下移,按在“後”字上,遲疑半晌,微微一笑道:“起來吧。”

我站起身,肅立不語。皇帝將紙遞給我,指了指那只青瓷盤螭熏籠。我雙手接過信箋,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熏籠的龍頭蓋扭提起,右手將信箋投入熏籠之中。但見青白信箋被熱氣一烘,左搖右擺了好一會兒,方才落在炭上,扭曲成漆黑的一片,旋即碎裂無蹤。

皇帝道:“朕記得,你出身熙平長公主府,熙平素來和慎嬪交情深厚,你這樣說,不怕陷舊主於不義麽?”

我正色道:“陛下聖詢,臣女不敢隱瞞。眾人的清白,全賴聖裁。”

皇帝道:“小蝦兒有罪,但他已經死了,你倒說說,下一步當如何查?”

我答道:“小蝦兒在醫館暴斃,當命有司秉公勘查,如此最是公道。”

皇帝點頭道:“甚好。”說罷輕輕拍了兩掌,李演走了進來躬身喚道:“陛下……”

皇帝道:“上朝。”又向我道,“朱大人回宮去吧。”說罷轉身走了。

我連忙跪下恭送。直到皇帝出了儀元殿,我這才站起來。誰知腿上一軟,又跪坐在地毯上。冷汗如麻,頭大如鬥。耳邊嚶嚶而鳴,眼前昏黑一片。小簡和綠萼連忙進來扶起我道:“大人快起來。”

我被扶出了儀元殿,在朝陽下方慢慢清醒過來。寧定片刻,我轉頭對小簡道:“多謝公公。依公公看,陛下方才可惱了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