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九章 善釣者引(第3/5頁)

芳馨道:“會不會是李大人上書的事?”

我一怔,“李大人上書之前,曾將草稿給我瞧過,裏面並沒有提到我。既沒有,當不會是因為此事。”

芳馨道:“奴婢不明白,姑娘費了那樣大的力氣才查出這麽一點有用的線索,為何要將功勞都推給李大人?”

我接過綠萼手中的溫熱茶水,漱了幾口:“李大人是掖庭屬左丞,本來就使奉旨查探這些宮人的,這是為國盡忠,立場最是公允。由他上書,才最可信。況且我送他這個功勞,若能取代那位鄭大人,對咱們更有好處。”

芳馨低頭道:“原來如此。這位李大人遇到了姑娘,當真是好福氣。”

我對鏡撫一撫鬢角,露出一個溫雅得體的笑容:“他若能長長久久為我所用,何嘗不是咱們的福氣。宮中步步維艱,自當廣結善緣。”

芳馨從衣櫃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銀紗冠:“姑娘今日身著朝服,便戴這個吧。”說罷又塞了一面牙笏給我,打量道,“姑娘這副打扮,倒像個俊俏的少年郎官。”

定乾宮在早朝之前雖然忙碌,卻甚是安靜。東方的天空由青轉白,慢慢亮透。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、粥香和餅香。

小簡將我引入禦書房,一股暖暖的龍涎香撲面而來,不由心中一凜,愈加敬畏。兩個掃塵的宮女正忙著開窗透氣,清晨的涼風吹入,無力地掀動書角。小簡躬身道:“陛下正在用膳,請朱大人稍待。”說罷向綠萼使個眼色,綠萼只得隨他退了下去。

我天生畏寒,便站在熏籠旁等候。一股暖流冉冉而上,在指尖漲開。又是一年春來到。恍惚是去年的暮春時節,也是在這禦書房中,我坐在皇後下首聆聽她細述當年遇刺的情形。那時皇後始監國政,便讓蘇燕燕的父親蘇令代替信王正妃林氏的父親林源,成為言官之首,位居正二品高位。高級官員的任免,是大權獨攬最適當的體現。那時的皇後,當是新奇而躊躇滿志的。她命我查嘉秬的命案,雖是無可奈何之舉,卻也有幾分任人唯賢的氣度。想到這裏,不由微微一笑。

忽聽身後灑掃的宮女下拜道:“陛下聖安。”

我這才醒過神,忙下拜:“臣女永和宮女校朱氏參見陛下,陛下聖安。”我低下頭,眼中只見溫軟柔密的地毯上,皇帝玄色長靴上所繡的青龍從雲端騰起。

皇帝沒有說話,李演帶著小簡和那兩個小宮人躬身退出禦書房。皇帝在書案下首一張楠木圈椅上坐定,輕聲道:“朱大人請起。”

我站起身,垂手恭立。皇帝微笑道:“才剛見你發笑,何事如此有趣?”

我一怔,如實道:“臣女想起了皇後在禦書房中命臣女查探俆女史之案的事。”

皇帝道:“這件事朕聽皇後說了。你破案有功,朕必當重賞。賜座。”說著指著近旁的一只榆木杌子。

我謝恩,端正坐在皇帝下首。只聽皇帝又道:“朱大人與四年前剛進宮的時候相比,似已大不一樣。”我不解,只得低頭不語。眼前的玄色青龍靴悠閑地疊在一起,皇帝的口氣愈加輕松隨和,“只有在禦前拘謹這一條,從未變過。”說罷從身旁的小幾上拿起一本奏疏,“朕請朱大人來,是有要事相詢。朱大人先瞧瞧這本奏章。”

我微微松一口氣,雙手接過奏章,展開細讀。這是李瑞的奏章,措辭質樸,字跡卻挺拔秀麗,倒似出自女子之手。奏疏上說,掖庭屬左丞李瑞,某夜夢見義陽公主在冰下輾轉摸索,似有所訴。醒來後心中難安,疑慮頗深,又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請教內宮朱女校。朱女校深思熟慮,指揮若定,料事如神雲雲。後將抓捕、誘供、跟蹤、滅口之事一一詳細說明。

原來李瑞終究還是寫上了我的名字。不貪功專利,這李瑞也算是誠實厚道之人。

我合上奏章道:“不知陛下有何旨意?”

皇帝微笑道:“本來朕看了這封奏折,是要宣召李瑞的。是貴妃說,李大人問不問不要緊,倒是朱大人不得不問。”

我恭敬道:“這件事情臣女只是胡亂說了幾句,實則所有事務都是李大人在操持。”

皇帝道:“貴妃卻不是這樣說的。倘若李大人於此案心有疑惑,就算不上書,也當先稟告上司才是,單單請示一位內宮女官,更避開掖庭令單獨抓捕,於做人為官之道,甚是不合。但倘若這位內宮女官率先察覺此案的不妥,下令掖庭左丞暗暗查訪,這還有兩分說得通。朱大人當初受皇後囑托,查過此案,深悉案情,本就是最容易夢見義陽的,是不是?”

我暗暗心驚。怨不得人人都說周貴妃聰明絕頂,原來單憑一封不起眼的奏章,她便能推知事情的原委。皇帝既已道破實情,我只得道:“陛下聖明。臣女有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