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二十九章 雙魚尺素(第4/5頁)

啟春不待我說完,已是了然,頓時又驚又怕:“幸而我們沒有莽撞送信,若被人撞破,龍顏震怒,你我死無葬身之地!”

去年春天,升平長公主因私自出宮被太後禁足漱玉齋十日;向太後請安時,升平曾遲到好幾次;端午節家宴,升平匆忙妝扮,姍姍來遲;皇帝親征,她的小內監因擅自出宮,在掖庭屬被打了十杖。還有好些細微小事。只是因為她總能拿出精美繡品分贈各宮,所以一直無人懷疑。

我與啟春相視片刻,她拿起信封,我拿起信箋,雙雙投入炭盆。火舌綿延而上,紙張碎裂成灰。熱氣在臉上一跳一跳,終於冷寂下去。我倆同時松了一口氣。

啟春扶額道:“當真頭疼,這下該如何向采薇交代?”

我口舌焦躁,一口吞下茶水,道:“姐姐只說長公主也被禁足了,送信不易,只得放在我這裏,伺機再說。姐姐萬不可向采薇求證此事,也不可在她面前顯露心緒。宮闈秘辛,咱們要裝作不知道才好。”

啟春連連點頭:“此事無從查證,我們自是什麽也不知道。”

我倆平伏了好一陣子,方鎮定下來。啟春也顧不上喝茶,當下匆匆告辭。我送她出宮,看她進了益園,方轉頭問綠萼:“芳馨姑姑在哪裏?”

綠萼道:“姑姑在後面和白姑姑說話,姑娘要傳麽?”

“請她到靈修殿來說話。”一擡眼,看見紅芯帶著兩個丫頭在收被子。我慢慢走了過去。紅芯抱著被子道:“姑娘是在尋奴婢麽?”

我示意她將被子交給別人,拉了她遠遠躲開眾人,方問道:“上次你說謝家小姐和升平長公主的刺繡很相像,這話還向誰說過麽?”

紅芯道:“奴婢前些日子和宮裏的繡娘們一道做針線,曾提過此事。”

我立刻問道:“說過幾次?”

紅芯見我神情不善,囁嚅道:“奴婢只隨口說了一次……”

我想了想道:“這話再不可說,一個字也不要提起。”

紅芯連忙跪下道:“奴婢若有錯,還請姑娘責罰。”

我扶起她,嘆道:“是我忘記囑咐你了,不怪你。”正說著,芳馨過來了,見紅芯面色蒼白,含淚走開,便笑道:“大正月裏掉眼淚,卻是為何?”

回到靈修殿,果見書案上已備好了筆墨,墨汁已然半幹。芳馨連忙往硯中注水,從玳瑁墨盒中挑了一支新墨,重新研磨起來,一面又問道:“姑娘有何吩咐?”

我隨手寫了幾個字,墨跡很淡,在紙上洇出灰撲撲的一團。心煩意亂,將寫壞的紙揉作一團扔在地上。再寫時,右手已不聽使喚,遂擱筆道:“升平長公主禁足漱玉齋也有十天了吧。論理,我該去問安。現下漱玉齋可準人去探望麽?”

芳馨愕然:“姑娘要去漱玉齋?”

“怎麽?”

芳馨道:“姑娘同長公主少有往來,只有每月朔望向太後請安或是年節時才會見一面,如今為何突然要專程去問安?”

我嘆道:“罷了。”

芳馨小心道:“姑娘是有什麽煩惱麽?不妨告訴奴婢,或許可以分憂。”

我擺擺手道:“下去吧,待我好好想想。”

芳馨滿腹疑慮,卻又不敢再問。殘陽落在金磚上,騰起一片血光。我神暈目眩,頹然癱坐。貿然進入漱玉齋,恐丟了性命。若不傳信,又覺對不住采薇。或有聰明人將紅芯的話與升平長公主禁足之事對證起來,只怕又是一番大風波。真是進退維谷,苦無良策。

上元宮宴,升平長公主沒有出席,尚太後甚是不快。原本要在延秀宮點燈放花,也因太後提前離席而作罷。天色已晚,隱隱聽得宮外此起彼伏的炮竹聲,民間的燈會如火如荼,天空映成了曖昧的茶色。偶爾有五彩煙花沖天而起,我便期待著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清嘯,有時卻遲遲不來。

啟春走後,一切都很平靜。此刻回想起來,我似乎是憂思太過。紅芯說了那話有十幾日了,而我是兩天前才無意中得知長公主被幽禁的真相。這憂愁來得太後知後覺。況且皇家秘事,自是不能張揚,就算是有些捕風捉影的流言,皇帝也應該裝作聽不見才是。

今晚紅芯值夜。她穿著中衣,披著一件紅綾小襖坐在榻上剝橘子。將撥下的橘子皮放在早已備好的小簸箕中,笑嘻嘻道:“剝下來的橘子皮,可以制成陳皮,到了夏天做陳皮荷葉茶,冰鎮的更好,可以消暑健胃。姑娘素來怕熱,喝這個是最好不過了。”說著將橘瓣掰好,整整齊齊地放在小碟子裏。

橘子皮被撕成梅花形,清香撲鼻。我一時興起,便拿了針線,將五瓣橘子皮從頂部縫合,又塞了一截小蠟燭頭進去,如此便做成了一盞小小的橘燈。橘皮被裏面的火光照得通透起來,如小兒的圓臉一般,紅彤彤的煞是喜人。因不透氣,燭火很快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