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二十九章 雙魚尺素(第3/5頁)

史易珠施施然用帕子擦了擦手:“我雖是盼望重入宮闈,但有於錦素在,此事難協。或許今生都無緣再與姐姐這樣的聰明人共事,倒不如傾心相交,如此閨閣之中,也不虛度。妹妹鬥膽說了幾句真心話,但望得姐姐幾分諒解。姐姐閑暇出宮時,還望降臨敝府,妹妹必當掃徑移花、煮酒烹茶以待。”

我微微一笑:“你若有朝一日又入了宮,我又當如何待你?”

史易珠笑道:“姐姐隨心便好。”

天光照在她白皙細膩的肌膚上,天然的好氣色勝過世間一切精致的妝容。那坦然溫婉下所潛藏的渴望與鋒銳,是我很少想過又無法估量的。其實我並不厭恨她。

不多時,史易珠披上氅衣和鬥篷,端端正正行了一禮,告辭去了。

我獨自坐在南廂,仔細回味,感慨萬千。若當初周貴妃使錦素去服侍義陽公主,史易珠去服侍皇長子,或許如今被趕出宮的就是我。又或許我們三個相安無事,融洽無間。“如果”,不過是歧路盛景,徒增人的惱恨而已。

綠萼走來放下兩杯茶,我瞥了她一眼,笑道:“你糊塗了,史姑娘已經走了,上兩杯做什麽?”

綠萼笑道:“史姑娘雖是走了,啟姑娘卻來了。姑娘見是不見?”

我忙道:“怎麽不早說?快請進來。”

綠萼道:“姑娘急什麽?啟姑娘在外面碰到史姑娘,兩位姑娘正在門口說話呢。”我知道啟春一向瞧不起史易珠,生怕她二人言語上起了沖突,正要出去查看。轉念又一想,兩人都是有涵養的千金小姐,應當不至於如市井婦人一般惡語相向。果然我剛剛坐定,便見啟春笑盈盈地走了進來,笑道:“你這裏的門檻也要踏破了!”

我忙讓座:“姐姐怎麽有空來瞧我?”

啟春仍是一身窄袖暗雲紋錦袍,一陣風般走了過來,大咧咧地往榻上一坐,順手便抄了一片柚子瓤送入口中:“甜。那商女來你這裏做什麽?她不是已經辭官了麽?”

我還沒來得及行禮,她已經坐下了。我只得道:“陸貴妃見他們家差事辦得好,宣進宮褒賞一番。”

啟春哼了一聲:“商女就是善於鉆營。她定是不甘心辭官,故此又進宮說項來了。”

我淡淡道:“她若能說動陸娘娘,那也很好。所謂新不逾舊麽,一起共事也便宜。”

啟春懶怠再談她,忽肅容道:“我這次入宮,除了給太後和貴妃請安,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求你。”說罷看了一眼侍立在我身後的綠萼。綠萼甚是知趣,不待我開口,便借口試新茶退了下去。我這才發現啟春根本沒有將隨身服侍的丫頭帶進來。

我好奇道:“何事?”

啟春從袖中掏出一只空白的黃紙信封,輕聲道:“這是采薇托我帶進宮的,請你轉交給升平長公主。”

我頓時想起升平長公主的繡品,又見采薇托我傳信,一時未得要領,愣了片刻方道:“這是什麽道理?采薇若有要緊事和長公主說,盡管進宮來就是了。”

啟春道:“采薇自初三那日便被她爹爹關在家裏,故此才沒到蘇府去。”

我忙道:“初三那日,陛下亦下旨將升平長公主軟禁在漱玉齋了。”

啟春的目光閃過一絲憂懼:“這是何故?”

我搖頭道:“至今未聞長公主究竟所犯何罪,太後也求過情,無奈聖上還是不肯放長公主出來,也不知道準不準人進去請安說話。”

啟春雙眸微合,櫻唇緊閉,好一會兒方道:“如此咱們不能貿然幫采薇送信,還是先看看這信中寫的是什麽。”說罷將信壓平,鄭重地放在小幾上。

信封在天光下有細小縱橫的紋路,印出淺淺的雙魚形信箋輪廓,似含情愫,靜靜待人拆閱。我不覺吟道:“客從遠方來,遺我雙鯉魚。呼兒烹鯉魚,中有尺素書。”[73]說罷從針簍中翻出一柄小銀剪,將信封裁了,但見裏面是一張雙魚形的青白箋。我和啟春小心拆解,信箋上寥寥兩行字,筆鋒錯亂,歪歪斜斜,顯是匆匆寫就。

“憶昔汴舟,碾墨為酒,賦景成詩,惓捲相酬。

萬人稱繆,無改初衷,千膊沉甃,魂思夢憂。”

我輕輕念了一遍,啟春問道:“這是何意?”

我嘆道:“是情信。信中說,哪怕天下人都說我錯了,要將我沉到井底,我也不改初衷,化為鬼魂,也日夜為你憂思。”

啟春頓時笑了出來:“采薇給升平長公主寫情信?”

我將信箋遞給啟春:“啟姐姐請看,這是采薇妹妹的字跡麽?”

啟春端詳良久道:“不像采薇的字,但這樣潦草,我也不能肯定。”

我想了想道:“采薇自是不會給長公主寫這樣的信,只怕是替人傳信,代為掩飾。長公主從春天開始讀書刺繡,那些繡品,應當都出自采薇之手,用以掩人耳目。而長公主自己,恐怕……”後面“出宮幽會”四個字,我沒有說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