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二十一章 削之弱之(第3/5頁)

我點頭道:“那是周貴妃體諒你,故意使她母親將她接出宮了。”

錦素道:“事到如今,我還是不能相信她向車大人告發了我。總是我太傻了,有時我倒想去問問她,難道服侍皇子真的這麽要緊?若她出聲,我未必不願意和她換。”

小西端了一盤子切好的橙子過來,我用銀簽子穿了一片遞於錦素:“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”

錦素右手一顫,銀簽子叮的一聲落在地上,小西忙彎腰去尋。錦素忽而含淚,“姐姐說得是。防人之心不可無……我們姐妹會不會也有相害的一日?”

我一怔,銀簽子上的香橙啪的跌落在熏籠上,濺出幾絲淡黃汁液。隨後掙紮滑落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炭火啵的一響,一室飄香。

自那夜始,汴城連日大雪。長寧宮執事白原本命人掃去積雪,無奈高曜不肯,只得作罷。初四清晨,推窗一看,庭院中的積雪足有一尺多深。高曜見了直叫好,晨起因貪戀雪景,險些上學遲到。午後又下起了雪,高曜想出去滾雪球,李氏怕他沾了濕氣,不許他下雪時出去。高曜一時無聊,我便哄他到靈修殿來繪畫。高曜坐在我的書桌前,我站在他身後,把著他的右手照著門外大瓷缸子裏的紅梅畫了一樹梅花。

殿門大開,雪光照進靈修殿,血色紅梅染上溶溶浮光。殿中靜謐,只余紫竹羊毫筆在紙上掠過的含糊聲響。高曜初時還有些不情願,但見斜逸的枝條自他的手中隨點隨綻,遂漸漸安靜下來。

忽然清逸的梅香之中滲出一縷淡淡的龍涎香。我擡眼一看,一泓亮麗的明黃色緩緩走近。我連忙下案,行禮如儀。高曜丟了筆歡叫一聲,雀躍著撲入父親懷中。皇帝抱起高曜向我笑道:“你們在畫梅花,倒是清雅。”說著在案前落座,將高曜抱在膝上。

我從芳馨手中接過一盞滇紅,親手奉與皇帝。皇帝輕輕一嗅:“這是滇紅?”

我低頭道:“是。”

皇帝漫不經心道:“滇紅產於西南瀾滄江的高山峻嶺之中,雖說並不是很難得,可是今年時氣不好,禦用的滇紅不足,想不到你這裏倒有。”

今年滇紅的確奇缺,除了太後與帝後宮中,便只有兩宮貴妃還有一些,連升平長公主都不曾分到,更別說各宮女巡。長寧宮的滇紅是入冬時節皇後專門從內阜院撥了一點賞給我的。我屈膝道:“臣女蒙皇後娘娘恩典,得了些許。”

皇帝緩緩飲了一口:“好茶。”高曜聽了,叉手叉腳地也嚷著要喝,皇帝笑道,“小孩子不可飲濃茶。”又道,“怎的朕一來如此淘氣?倒不如朕不來的時候,還能安安靜靜的。”

高曜哼了一聲道:“父皇許久都不曾來看兒臣了。”

皇帝笑道:“朕才回宮不久,朝中事情太多,一時分不開身。”

高曜恭敬道:“玉機姐姐說,父皇上馬治軍,下馬治國,每日裏有許多事情忙碌,故此不得閑。兒臣只是太思念父皇了,失禮之處,還請父皇不要怪罪。”

皇帝將高曜的小腦袋埋入懷中:“你這樣懂事,朕怎舍得?”高曜的雙臂環住皇帝的腰,將臉龐緊緊貼住皇帝的胸膛。

好一會兒,皇帝看了看門外的天色道:“朕看長寧宮的積雪一點不曾掃過,是留著給你玩耍的麽?朕陪你滾雪球可好?”

高曜歡喜道:“好!”說罷跳下皇帝的膝頭。守在門外的李氏連忙拿了一件厚實的棉袍趕上來道:“好殿下,穿上件袍子再出去,小心凍著。”

皇帝卻脫了一件外袍,拉著高曜出了靈修殿。我慢慢踱出殿去,只見父子倆一人團了一個雪球在雪地裏滾來滾去,不一時,已有一人來高。皇帝將大雪球推到場心,讓高曜騎在自己肩上,親手將小雪球放在大雪球頂端。又摘了許多梅花嵌入雪中,父子倆一上一下,一一將雪團拍實。兩人笑成一團,那兩個雪球活像兩顆巨大的玫瑰湯團。

忽聽定乾宮的執事良辰笑道:“自回宮以來,陛下還從未如此開懷過。”

副都知李演接口道:“今天倒也奇了,竟來了長寧宮。”

芳馨聽了低聲道:“自打二殿下搬入長寧宮,聖上還沒有獨自來過。奴婢記得上一次來還是四月裏和周貴妃一起的呢。這一來已經半年多了。”

我垂下眼簾以遮擋刺目的雪光,輕呵一口氣,霎時冰冷了舌尖:“事出反常。”

芳馨覷著我的神色道:“聖上來看殿下是好事,姑娘怎麽不高興?”

我攏一攏氅衣,轉頭一笑:“誰說我不高興了?”

不一時,皇帝回到廊下,將高曜交給李氏,一面吩咐李演擺駕。高曜正在李氏懷中擦汗,聽說擺駕,掙紮出來,拉著皇帝的袍角道:“父皇才來了沒一會兒,這就要走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