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二十一章 削之弱之(第2/5頁)

皇後自鏡中凝視片刻,眼中泛起猶疑的冷光:“怨不得長公主執意送你進宮,你的心思果然較尋常姑娘深了許多。”

我心中一跳,忙跪下道:“娘娘這樣說,臣女死無葬身之地。”頓了一頓,半是自嘲,半是開解,“臣女自幼在長公主身邊長大,心思再深,也逃不過殿下的量度。”

皇後這才釋然:“起來吧。你們果然很要好,你到底還是在為她求情。”

右膝擡起一半,復又墜地。我坦然道:“臣女不敢以私心害了娘娘的大計,更不敢以朋友之情壞了忠孝之義。臣女以為,如今最要緊的是二殿下立太子的事情,凡事當以兩宮為先,不應爭一時之氣。”

皇後長嘆一聲,轉過身親自扶起我:“本宮知道你的忠心,也知道你與於錦素交好,因不想你為難,才不忍心宣你來對質。你心明眼亮,籌謀善計,有你在本宮身邊,本宮的日子,比從前放心多了。”

心中竟生出一絲感動,連我自己都有些驚異。“心明眼亮,籌謀善計”這八個字,我是萬萬當不起了。我至今不敢將皇帝即將廢後的猜想告知於她,分明是心有不明、眼不敢亮,兼之一籌莫展、束手無策。我嘆道:“娘娘謬贊,臣女愧不敢當。”

皇後笑道:“你來為本宮戴花。”

惠仙聽了,忙去偏殿外端了一盤子月季和木芙蓉進來,我隨手選了一朵水紅色月季花,別在皇後的鬢邊。皇後對鏡端詳片刻,不禁搖頭:“你的學問固然很好,可是妝扮的功夫還需要多學學。”

但見皇後鬢邊的月季,俗艷突兀似紅腫的癰囊。我雙頰一熱:“臣女向來不擅長這些,請娘娘恕罪。”

皇後笑道:“你無罪。若總想著穿衣打扮,還怎麽教導本宮的曜兒呢。”

第二日,宜修果然沒有被趕出內宮。錦素因年幼無知,被嚴厲申斥了幾句,依舊做永和宮的女巡。然而杜衡卻在掖庭屬被狠狠打了五十杖,拋入掖庭獄中等死。不過兩日,脛臀上的傷口潰爛至骨,終於熱毒攻心,慘死在冰冷的黑屋中。

那一日去向太後請安,太後說起北燕國都盛京被圍多日,兩國都已力竭,如今已經議和,皇帝十月初便可回京。當時錦素得了皇後的赦命,滿懷日後與母親重聚的希望與眾人一道參拜太後,分享兩國休戰、皇帝回朝的喜訊。然而不過兩日,便聽聞母親的死訊,頓時暈倒在地。又過了兩日,史易珠的繼母入宮稟告,說自從史易珠進宮,她祖母日夜思念,如今沉疴在身,特請旨接史易珠回家看看,恐怕要到明春才能回來。皇後自是無不應允。

自從杜衡死後,錦素除了送高顯上學,便不大出門。即使是清晨和午間短暫的會面,她亦不與眾人交談。對於杜衡的死,我心中有愧。我一心想保住錦素的官位,卻挑動了皇後對杜衡的殺心。在九月剩下的日子裏,我每天晚膳前都去永和宮看望錦素,錦素不是昏睡,便是閉門不見。比起如今的處境,也許她更願意和母親一道被逐出內宮,也許她心裏正深深地怨恨我。

我一心都在錦素身上,宮裏是如何迎接皇帝回朝,如何大赦天下,如何歌功頌德,如何歌舞飲宴,我一概不曾留意。直到月圓以後,錦素才慢慢好起來。

入冬以來,時日漸漸短了。晚膳提前了,人也睡得早些,我便棄了午歇的習慣。十一月初二這一日午後,趁高曜睡覺的工夫,我正要往永和宮去看望錦素,卻見錦素攜若蘭來了。我又驚又喜,連忙迎上去道:“難得妹妹竟肯出來走走了。”只見她披著一件潔白的雲錦大氅,內中仍是素服。

錦素笑道:“悶了這些日子,也該出來走走了。”於是一道攜手入內。

靈修殿的正中擺了一只白瓷熏籠,炭火正盛,午膳時扔進去的香橙飄出甘香氣息。小西上前揭開熏籠,用鐵鉗將烤熟的橙子夾了兩個出來,盛在瓷盤中,笑嘻嘻道:“二位大人可要吃橙?”

錦素笑道:“我從沒見過這樣吃法的。”

錦素的手冰涼,我一面拉過她的手在熏籠上烤著,一面吩咐小西:“都切了請於大人嘗嘗。”又向錦素道,“香橙橘子一類的果子,烤過再吃,可以止咳。一到冬天,母親便這樣做——”

錦素眼中一黯,我頓時說不下去了,於是訕訕地道:“我這裏還有上好的滇紅,妹妹嘗嘗。”

錦素微笑道:“姐姐不用忙。我是特地來謝謝姐姐的,另外還有個消息要告訴姐姐。”

我笑道:“若是謝我在皇後面前為你求情,你已謝過很多次了。”

錦素勉強忍淚意道:“妹妹要謝謝姐姐多日來的關懷。”

我鼻子一酸:“既知我擔心你,為何十次去了,九次都不肯見?”

錦素低頭道:“我累死母親,無顏面見世人。”頓一頓,又道,“昨日聽貴妃說,史……大人的祖母去世了,她要在家守孝三年,恐怕不能進宮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