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八章 併爾嘉秬(第4/5頁)

我笑道:“杜衡說的人彘,姑姑可知為何物?”

芳馨一怔:“‘人彘’慘禍,奴婢也略有耳聞,皇後雖不喜歡周貴妃,可究竟也不曾害過她。杜衡竟將皇後比作呂後,實在不倫不類。”

我坐在案前,望著殿外新送來的幾缸丁香花,幽幽一嘆:“但願真是不倫不類才好。”

四月初八一早,從皇後處請安回來,宮人們便將高曜的物事陸續搬到長寧宮來。午後,我親自到守坤宮去迎接他。轉過照壁,只見院內插燭似的侍立著十來個宮人。一個梳雙丫的七八歲小丫頭笑道:“朱大人來得早,皇後正與殿下賞花,奴婢領姑娘去。”

我見這小丫頭皮膚白皙,五官標致,雖未長成,日後必是美人無疑。遂笑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今年幾歲?是服侍二殿下的麽?”

小丫頭笑道:“奴婢李氏,名喚蕓兒,今年七歲,服侍二殿下已有一年。”說罷領我從角門走出,向北穿過抄手遊廊,通過垂花門,眼前豁然開朗。

小小一方花園,奇石峭立,清溪如帶。但凡裸露出來的土地,都種了各色牡丹,展目望去,如置身於五彩花海。過去我在長公主府,也曾見過各樣名貴的盆栽牡丹,但這般陣勢,卻還是頭一次見。身旁一簇景玉正迎風怒放,雪白花瓣似重重鮫綃,絳紫花心如隔帷窺望的嬌羞目光。真可謂清雅到了極處,又富貴到了極處。我微笑吟道:“玉肌瘦弱,更重重,龍綃襯著。”[19]

紅葉笑道:“姑娘念詩,還把自己的名字給念進去了。”

我沉醉花海,笑意更盛:“這句話雖是詠梅花的,但形容景玉的風姿,也很貼切。”

眼前一片姹紫嫣紅,樓台亭閣,一概不見。緩緩前行,但見幾簇姚黃魏紫,夾道相對,花枝探身到小徑上,仿佛兩只含情的手意欲挽留離別的時光。

皇後正與高曜坐在花間的白石條上說笑,兩位乳母帶領十幾位宮人侍立在旁。皇後見了我,遠遠向我招手。只見她一身荼白錦衣,烏發上簪了一朵淡粉牡丹。高曜則身著綠地八寶團龍袍,母子倆一白一翠,甚是清爽。

禮畢,皇後笑道:“你來得倒早。”說罷示意我坐在她對面的青石條上。

我欠身道:“臣女不敢遲誤。”

蕓兒機敏,忙掏出帕子掃去青石條上的浮灰。我見她伶俐,又知道她將來必是跟去長寧宮伺候的,不由多看了她一眼。余光掃過,卻見乳母王氏撇了撇嘴,甚是不屑。

皇後向高曜道:“這位朱大人,你曾見過的。還記得麽?”

高曜一張圓臉,雙頰飽滿,唇色嫣紅,仿佛女孩兒一般。只聽他稚嫩的聲音說道:“兒臣記得這位朱大人,她是兒臣的侍讀。”

我與高曜只在三天前於椒房殿中匆匆一面,且我此時的妝扮已與當日大不相同,不想他竟還記得我。我驚異之余,不覺對這位二皇子生出幾分好感。

皇後於愛子的好記性早已司空見慣。她指著我笑道:“以後母後不在你身邊,便是這位朱大人照料你。快去向朱大人行禮。”

高曜被乳母抱下石凳,規規矩矩向我行禮,我連忙還禮。忽聽他脆生生地問道:“朱大人會說故事給孤聽麽?”

我一笑,蹲下身來道:“殿下若愛聽,臣女天天說給殿下聽。”

高曜側頭想了一想,說道:“李嬤嬤說給孤的故事,總是孝義圖上的那些,孤都聽厭了,朱大人能說些別的麽?”

我心中暗笑,說故事給小孩子聽,正是我過去在長公主府日日都做的事情,這孩子比柔桑還要小兩歲,只把過去說給柔桑的故事再說一次,一點不費心神。“殿下放心,臣女這裏有的是故事。”

高曜道:“那你現在就說一個給孤聽,孤要聽你說得好不好。”

皇後道:“皇兒不可這樣無禮。”

我笑道:“殿下要聽什麽故事?”

高曜一指我身後的紫牡丹:“孤要聽牡丹的故事。”

皇後笑道:“既要聽故事,就該坐好。”說罷親自抱過高曜,讓他坐在自己身邊。

我亦回座,牽過身後的紫色花盞,笑道:“那就說說魏紫與姚黃的傳說。相傳漢時有一位少年砍柴郎,叫做黃喜。”我本想說,這黃喜每日辛勤砍柴,養活老母,但想到高曜不愛聽孝子的故事,便將這句話咽了下去。

“黃喜每天上山前,要給山腳的一株紫牡丹澆水,還與它說話。一日,他病倒在山石上,忽有一位自稱紫姑的姑娘走了來,幫他將柴草挑回了家。從那以後,紫姑便在少年家中住下,幫著操持家務,照料母親。黃喜病愈,依舊上山砍柴,卻發現山腳下的紫牡丹不知何時已不見了。後來黃喜與紫姑結為夫婦,恩愛一生。待紫姑先去世,黃喜才又在山邊見到了那株紫牡丹。他這才明白,原來紫姑便是這朵牡丹所化。他感念妻恩,死後在紫姑身邊化作一株黃牡丹。後兩株牡丹為花匠掘取,黃牡丹被洛陽城中一個姓姚的大戶人家買走,紫牡丹卻去了一個姓魏的人家。因此後人便將這兩株牡丹取名為姚黃和魏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