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冊 第八章 併爾嘉秬(第2/5頁)

芳馨笑道:“永和宮裏這對銀杏,長了兩百年了,如今已經沒人記得是誰種下的。姑娘果真喜歡,就告訴內阜院,讓他們在長寧宮也移植兩株。”

我笑道:“這樣古老的銀杏,哪裏那麽容易得,便得了,也不好移植。”

芳馨笑道:“那就植小樹,姑娘親看著它長大,豈不更好?”

嫡妻無寵,庶子居長,禦駕北征,儲位虛懸。高曜身為嫡子,本當生為冢嗣,可是就連禦駕親征這樣的好時機,都不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。我身為侍讀,與他命運相連。待小樹合圍,又不知是何等情形了。念此不覺傷感:“待長成喬木,也不知我還在不在這宮裏了……”

芳馨原本走在我身後,聽了這話,疾行數步,趕在我面前道:“在宮中為人,須知避忌。好好的發此悲音,這是大大的不祥,快啐掉!”

我一笑,忙往地上啐了兩口:“我不過說句玩話,姑姑何必當真?”

芳馨正色道:“宮裏人多,是非也多。姑娘服侍皇子,萬不可有一絲懈怠。這般灰心喪意的話,不可再說。”

芳馨的神情口氣,像極了平日母親教訓我的模樣。我心中一暖:“姑姑放心,我再也不說了。”

芳馨這才松了一口氣,又問道:“於姑娘就住在永和宮裏,姑娘要去看看她麽?”

我遲疑道:“這樣去可唐突麽?”

芳馨笑道:“那有什麽?不過順道看望,在不在,說句話便出來了。這會兒剛用過午膳,想必沒什麽事。”

我點點頭:“那便去瞧瞧。”說罷吩咐紅葉等候在宮外,只帶芳馨走進永和宮。

日光幢幢,宮苑寂寂,樹影移窗,杳無人聲。我走到西配殿的門口,正要揚聲,忽聽裏面有人低聲道:“才剛聽濟慈宮的宜修說,早膳後陛下去太後宮裏請安,太後勸他暫放親征之念。恰巧皇後也去了,便一道勸著。陛下不好惱太後,便將皇後申斥了兩句。皇後自覺委屈,在太後宮裏哭到午膳時分才走。”

只聽錦素道:“這等秘事母親從哪裏打聽來的?若被拿住可是大罪。母親雖然與宜修姑姑交好,但也不能犯險越矩。”

杜衡道:“我與宜修不過閑話兩句,旁人怎會知道?且我只告訴你一個人。只是下次你不可再一五一十地告訴那位朱大人了。只怕她已有所疑心也說不定。”

錦素笑道:“玉機姐姐待我很好,母親放心吧。”

杜衡道:“防人之心不可無。這位朱大人殿上應對出格,連孔夫子都敢誹議。且私下瞧著卻有些陰沉,小小年紀,斂情若此,絕非等閑。她若是服侍公主倒也罷了。可她服侍的是嫡子,咱們卻不能不多留心了。”

錦素卻不以為然:“二殿下是嫡子,理當做太子。我與玉機姐姐,有什麽可爭?又有什麽可留心的?”

杜衡冷笑道:“周貴妃和皇長子,可是皇後的肉中之刺、喉中之鯁。若二皇子做了太子,將來又做了皇帝。焉知不會再有人彘之禍?”

錦素倒吸一口涼氣:“母親所慮也不無道理,只是咱們在這裏胡亂猜度,卻不知貴妃的心思如何。”

杜衡道:“眼下陛下雖偏愛貴妃與皇長子,但天長日久,情勢殊難預料。你既然做了女巡,就不能不想這些。”

錦素黯然道:“女兒本來只想報答貴妃的恩德,讓母親過上好日子。如今看來,倒不如不來選這個女官。”

杜衡道:“你不做官,難道願意一輩子做罪官之女,到老還在操持賤役麽?你死去的父親又指望誰?”

只聽衣衫窸窣之聲,錦素道:“是,女兒失言。”

聽到這裏,我不覺癡了。芳馨在我耳邊道:“姑娘要麽進去,要麽走吧,在這站著被人看見了不好。”見我恍然不聞,又輕輕晃了我一下。我這才醒過神來,本想趁無人退出永和宮,不料東配殿忽然鉆出一個宮女,已遠遠望見了我。我只得故意放重腳步,揚聲道:“錦素妹妹在麽?”

內殿腳步細碎,錦素與杜衡一道迎了出來。錦素綠衣青裙,仍戴著我贈與她的黑檀長簪。杜衡見了我,神色微變。

我笑道:“我準備去那文瀾閣看看,正巧路過永和宮,就進來看看妹妹。這宮裏一個人影也沒有,妹妹這樣省事,竟不要丫頭們服侍?”

錦素笑道:“丫頭們都還年幼,中午熬不住困,我讓她們回去午歇了。”

只見悠然殿上首是一張長闊的海南黃檀書案,五只筆筒中豎著各樣軟硬長短不同的筆,密林一般。又有四方各樣紋路的硯台一溜擺開,旁邊擺著幾支供墨。案上攤著一張宣紙,用青瓷鎮尺壓住。書案後一整面墻都是前朝書法名家以草書抄寫的名章,左右書架上擺滿了書與名人法帖。

我笑道:“妹妹的屋子果然是闊朗大氣,比我的屋子強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