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五章(第2/3頁)

對老師他們來說,哪怕晉國亡了,胡族入主中原,照樣需要他們這些世族的支持,世家依然可以存活;然而若他們在爭儲和黨爭中失敗,輕則丟官棄爵,重則……宋家的命運還擺在面前。

死在自己人手裏,比死在敵人手裏還可怕,他們當然要不擇手段擊垮政敵。

朔方城的布防圖管理嚴密,每年十月入冬,都要重新換防,制作兩份布防圖,皆印有不可偽造的編號,一份留存營中機要處,一份保管在蘇廷楷手裏。軍中機要處每日早晚檢查布防圖,但凡看過布防圖之人,皆要登記入冊。

且軍中機要處的布防圖,也不是隨便誰都能輕易看到。它需要兩柄鑰匙才能開啟櫃子,一柄鑰匙掌握在軍中幾個有上銜的將領手中,另外唯一的一柄,則還是在蘇廷楷手中。這幾個將官若想用布防圖,需得找蘇廷楷拿鑰匙。

楊犒身為副將,正有這樣一柄開啟櫃子的鑰匙。

這一日,楊犒去了街上的酒肆,那是一個曾闖蕩江湖的豪傑退隱於此,所釀獨門秘酒“英雄淚”,合他眼緣分文不取,不合眼緣千金難求,引得並州豪族競相追捧。

他拿了兩壇,那酒肆老板敬他們鎮守邊關血灑疆場,分文不取。

他提著“英雄淚”去了將軍府上,心想,這真諷刺。

將軍府裏向來熱鬧,蘇廷楷有兩個搗蛋的兒子,還有被流放的宋家人借居於此,他平時又隨和近人,不少部將都願意來同他喝酒敘舊的。

楊犒來府上的時候,蘇將軍的小兒子蘇-榮識還跑過來,跳到他身上。他捏著蘇-榮識精致的臉蛋,心中憐憫地想,這孩子能笑的光景,大概也不會太久了。

他提著那兩壺諷刺的“英雄淚”,蘇廷楷興致很高,男人愛美人,愛刀劍,更愛好酒,他們在花園裏賞雪,烤著火喝酒,一醉方休。

那一夜的雪紛紛揚揚,楊犒看著蘇廷楷睡了過去——酒中有微量的蒙汗藥,助醉助眠——從他衣服裏摸出了貼身保管的鑰匙,又換上了另一把長得極相似的鑰匙。在蘇廷楷的手下做事多年,他太了解蘇廷楷貼身保管的習慣。

然後他披上大氅,戴上風帽,黑黑的身影,走入了夜的風雪中。

——那時候腳步有遲疑嗎?心思有猶豫嗎?

那微弱的良心興許是有的,可這良心的砝碼太輕,加在“放棄政見固守城池”這一側,卻抵不過天平另一側“鬥垮政敵以保性命”。

楊犒夜半偷出了布防圖,連夜繪制一卷摹圖,又將布防圖重新放回了櫃子,此後通過桂黨安插在將軍府的內線,在蘇廷楷沐浴時,尋機將鑰匙換了回去。

這件事便神鬼不覺。

他繪制的布防圖,被送去了西魏王庭,換了三千兩銀子。市面上只流通鑄錢,銀錠是極珍貴的。然而他沒有自留,而是埋在了將軍府外後山的樹下。

那時是年前。西魏王庭得了布防圖後,蠢蠢欲動等待機會——晉國士兵最喜慶、也最思鄉的日子。

景祐九年的第一天,爆竹在街上燒響。

楊犒記得那喜慶的日子,那天,西魏的馬蹄橫掃入關,沖過布防要塞,沖破城池,迅猛如風,飛殺了進來!

朔方郡大亂,守軍甚至未能回得過神,駐地營迅速被鐵騎沖散,將軍府被孤立包圍,軍心也如磚墻崩塌一樣迅速潰散。

蘇廷楷大概至死都沒有想通,這固若金湯的城池,究竟是如何破的。他混亂中對小兒子不知匆匆交待了什麽,然後帶著親兵抵擋西魏人,卻寡不敵眾,身負重傷後力竭而亡。

他駐朔方的這幾年,經營得很好,不但兵強馬壯糧草充足,還擴建了城池,新修起了甕城,帶當地人建屯田灌溉的水利。提起他,百姓是敬仰的,西魏人卻恨得牙癢——他殺了他們很多勇士,那些勇士都是草原上的希望。

他們把蘇廷楷和蘇夫人的頭顱砍下來,挑在竹竿上——將軍府新年作為爆竹用的竹子,還未來得及用火燒——就這樣挑著頭顱、騎著馬,大肆遊城,炫耀給朔方城中的每一個百姓。

那些被奸-殺、搶劫、哭喊的晉人,睜眼看著保護他們的蘇將軍被敵人挑著頭顱,招搖過市地穿過每一條街道。

混亂中,西魏人沒有放過蘇廷楷的兩個兒子。他帶著西魏人轉遍了城巷,最後在一間廢棄民居裏,找到了瑟瑟發抖的將軍府老仆。那些西魏人忽然笑得意味不明,他聽不懂胡語,卻猜得到他們不懷好意。

他們將掙紮的老仆按在地上,剃光了他的頭發,將匕首**他的頭頂,硬生生挖了個小洞,鮮血淋漓中,兩個孩子嚇得放聲大哭。

那之後的情景,楊犒已經不想回憶。那些西魏人用中原的話得意說道:“看到沒有?這才是點天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