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(第3/4頁)

何容琛不禁想,這春意真美,天日真暖啊。

那些惆悵的傷悲,都仿佛隨著這和光同塵的微笑,逐漸消散,被填補,被明亮。

顧奉儀走進來,她清瘦的身子已經顯懷,齊胸襦裙遮不住她隆起的小腹。

她給何容琛行了禮,努力很認真地解釋:“前幾個月胎像不穩,不敢四處走動,本想來探望姐姐,卻怕有什麽萬一,反而給姐姐帶來了麻煩。因此便等到了如今。”

她說的倒都是實話。倘若不慎落了龍嗣,後宮哪個妃子沾上,都夠喝一壺的。顧奉儀是在很周全地為她想著。

何容琛心頭微動,好似被撞響了心鐘,余韻未消的顫。她不禁替顧奉儀憂心,顧奉儀這樣善性,能在詭譎波瀾中保住孩子麽?能在杯弓蛇影裏養大孩子麽?

對上顧奉儀還是溫婉似水的目光,何容琛也不禁伸出手,試著摸了下那隆起的小腹。又似針紮了般,驀然地收回來。顧奉儀拉過她的手,復又放回小腹上,這次穩穩地試探。

——好像有什麽小生命在動,真是讓人歡喜極了。

“姐姐喜歡嗎?”顧奉儀擡眼望她,仿佛在等待一個肯定。

“啊……喜歡,喜歡的。”何容琛一遍遍地重復,不知是說與誰:“很喜歡,很喜歡。”

顧奉儀流露出釋然的笑,長長的眼睛溫柔地微彎:“姐姐喜歡便好。”

彼時,何容琛並沒有懂這句話。

“姐姐讀書多,有見地。望姐姐為他賜個乳名吧,也是他的福份。”

何容琛的心鐘又是一撞,這響聲震顫四肢百骸。

——晉國習俗,孩子乳名,由親眷長輩或義父義母來取。

室內一時安靜,許久,何容琛溫聲道:“那我要好好想一想,這可是伴他一輩子的乳名,容不得隨意。待你將他生下來,我送他乳名,這輩子最好的祝福。”

“姐姐取的,都好。”顧奉儀柔軟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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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走顧奉儀後,天色仿佛又明亮了幾分,比這窗外的仲春時令。

她總能給人帶來幸福的感覺啊。

推開殿門,何容琛終於能走出這困守的心牢,去吹著暖風,沐著和日,而不空茫,而不坍塌。

前所未有的強烈心願,她想幫顧奉儀守護這個孩子,至少讓他成長到,可以自由追尋金烏與廣寒,可以不為傾軋鬥爭失去生命,可以健康地看一輩子的參商鬥轉。

她走在長寧殿外的宮道上,仿若新生,看仲春時令的花開,認真看它們每一片花瓣的紋理,每一根花蕊的顏色。這純粹的滋味,活著的滋味,看得見風景的滋味。

宮道拐角的盡頭,宋逸修從另一端,緩緩地走了過來。青白色織錦緞的衣飾,在這千思萬緒如姹紫嫣紅的春日,直擊人心的素凈。

四目相對,何容琛淡淡向他道謝,謝他大半年前,救了顧奉儀,救了困寒之境的她們。

宋逸修微微一笑,樹下斑駁碎影,落在他白皙的臉上,他映出百年沉浮的眼裏。何容琛擡眸,這一幕落入眼底,驀然刺入心間,驚艷到了。

花香恰到好處得被風送來,馥郁到鼻端,沁到心間。

擦肩而過時,何容琛微微嘆息了一聲。待宋逸修的影子隱入了寂寞宮墻後,常笑問道,小姐,怎的又嘆氣?

何容琛惋惜道,這樣好看的人,這樣傲岸的風骨,若是榮國公府上好好的,他本應是牽動多少女兒芳心的翩翩佳公子啊。

謝令鳶隨之望去,那仿佛隱藏了無數無以言說的修長身影,她第一次明白了天地不仁的滋味。以萬物為祭,沒有誰能超脫物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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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賜十八年,暮春的時節,韋太後便薨逝了。這個女人一生踩上榮耀的巔峰,死了也是風光大葬皇陵。宋皇後卻還躺在庶人墓中,遙望夫君的帝陵。

籠罩在整個後宮的陰霾,也仿佛雲開雨霽,彩徹區明。那真是最明媚的春,最喧快的夏,王賢妃終於不必再做小伏低,韋晴嵐也不能再囂張跋扈。

何容琛照應著顧奉儀的同時,也為她感到慶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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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九月的某一天,清秋的風起時,顧奉儀卻忽然早產了。她預產本是十月,提前了一月不說,還是難產,形勢危急。

由於是皇長孫,這便驚動了後宮各處妃嬪,都在緊著她的消息。何容琛幾次想去她殿裏看一看,陛下卻下令,各宮不得近前,何容琛只得止步於殿外,惴惴地等著。

她聽著顧奉儀遙遙傳出的哭喊聲,穩婆的大聲呼叫和指令,她想,原來生下孩子是這樣的疼。裏面躺著的人疼,外面等著的人也疼。

她的心也跟著那哭聲,飄著落不到實處。

足足生了兩天一夜,到了翌日黃昏的時候,一聲啼哭劃破了天空,穩婆抱著驚喜道:“是龍子,恭喜殿下,是皇長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