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(第4/6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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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道軒不耽溺女色,東宮十多名侍妾中,唯一得入他眼的,大概就是九品的顧奉儀。顧奉儀擅彈箜篌,祖母早年是梨園曲部的部首,因而她技藝很是精絕。

東宮侍妾們,少不得有嫉恨她的。

終於有一日,韋太子妃在穆天園裏,做了一件讓所有侍妾都大快人心的事。

她重罰了顧奉儀。

寒秋的時日,枯葉遍地。韋晴嵐懶洋洋地坐在涼亭裏,讓顧奉儀彈箜篌,從早彈到晚不停歇。

“殿下最喜歡聽你彈哪個曲子?哦?《長相思》?這曲子江南盛行得很,本宮也有所耳聞,你就彈來聽聽吧。本宮聽得起興,就有賞。”

她這是將顧奉儀當秋娘使喚。

然而顧奉儀又怎能反抗?遂從清晨到日暮,箜篌琴弦上滲透了血跡,顧奉儀忍住錐心般的刺痛,一遍遍地彈《長相思》。

韋晴嵐揚起眉,說,你怎的又彈不好了,是存心敷衍本宮麽?

顧奉儀十指鮮血淋淋,跪在地上俯首道,嬪妾不敢。

韋晴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,忽而笑了一下,命人將顧奉儀的箜篌,扔進了背後的湖中。鳳首箜篌落入水,濺起嘹亮的水花聲響,顧奉儀膝行幾步,哀求道,此琴是祖母生前愛物,求娘娘恕罪!

韋晴嵐的冷笑驀然收起,沉下了臉來,厲聲呵斥,跪好!

一襲茜色裙裾掃過落葉。

仿若宿命般的,何容琛恰從此地經過,將一切盡收眼中。

——若說她嫉不嫉妒顧奉儀,她自然是嫉妒的。有一個女人,樣樣不如自己,卻能得到夫君的愛寵,如何能不生妒意?

然而,她更不想看韋太子妃囂張跋扈,她心裏一直存著那口受辱的惡氣。

何容琛施施然上前,走到顧奉儀面前,求情道:“姐姐何必動氣,這樣懲戒顧妹妹,未免太嚴厲了些。那箜篌,殿下也是愛聽的呢。”

韋太子妃婉然地擡起眼,四目對視。

兩個女人不動聲色的交鋒,在視線相交間。韋太子妃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,她彎著唇角道:“何良娣妄議本宮訓誡,不明規矩,掌嘴。”

最後兩個字,她說的余韻悠長。她身後兩個大宮女走上前,按住何容琛,當著眾人的面,抽了她幾個耳光!

“噼啪”的脆響,何容琛吭也不吭一聲,就那麽站著,咬著牙生生受了,巴掌落在她臉上,白皙的雙頰很快泛起了道道五指印。

在那片清脆的耳光聲中,韋晴嵐唇角的弧度一直未變,那個耐人尋味的笑似是長在了臉上。她好整以暇地看著,顧奉儀急切又惶急,何容琛隱忍又傲氣,她們都在無聲地反抗。

待太子妃走後,顧奉儀淚雨簌簌道:“良娣姐姐是為我而受累……”她一時竟不知如何言說。

何容琛臉上火辣辣疼著,卻還是端足了良娣的姿態:“無妨。顧妹妹本無錯,何來受這些委屈的道理?快叫人將箜篌打撈上來吧,多一刻,怕泡壞了。”

她說完氣定神閑地離開涼亭。

走出許遠,逢了沒人的角落,委屈的眼淚才悄悄落下。迎著秋風,兩頰淚痕冰涼。

謝令鳶聽到她恨恨地想,我以後就要這樣了麽?屈辱、隱忍要陪伴我一生麽?

暮色漸晚,她流著淚,不曾留意到前方站著一個人。直待走近了,那人回過身,她才看清他樣貌,竟然是初入宮時,前來接引她的宋逸修。

入宮的路上他善意提點了不少規矩,何容琛心下感激,後來入宮了也留心這人。曾無意間聽別人提及,方知他正是榮國公廣平宋氏的嫡系一脈,本應是日後的宗子、世子,全名叫宋逸修。

初初,她聽到這個名字,便生出了錐心的悲哀之意。因京中許多勛貴世家,無不知道此人。何容琛的兄長年幼進學,宋逸修時常被作為範例,被先生拿來鞭策他人。據說他天資聰穎,三歲開蒙,是京中有名的神童。可後來宋家被韋太後滅了滿門,他七歲入宮為宦。

也因這悲哀,何容琛一直不知該如何面對他,好在也沒什麽機會見面,省去了尷尬。如今,卻是撞上了,猝不及防的,臉上還掛著淚,雙頰還泛著掌印。

她在秋色中沐風而立,茜色裙裾與鵝黃色的披帛隨風蕩起。宋逸修穿石青色的交領袍,越發顯得如松竹般,有種對抗寒秋的冰玉高潔之感。

見她似是尷尬了,他偏開視線,似是解釋般淡淡道:“仆方才見園中翠色好,想起幼時先生一句話,便來看看。果真秋意好景。”

他自稱仆,宮中從不肯稱奴婢,禦前似乎也默許了。

趁他移開視線,何容琛匆匆揩幹了淚,聲音聽不出什麽異樣:“哦,什麽話?”

她下意識問的,他低低地答:“櫛發耨苗,方不至成草茅之臣。天色晚了,良娣慢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