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(第2/6頁)

“日後成了太子良娣,切記謹言慎行。你這脾氣……唉,不可忤逆了韋太後,她連太子廢立都說得,更遑論你了。若得了空,去大慈恩寺,求佛祖佑個平安。”

那少女一一應著,正是十四歲的何容琛。

謝令鳶心想,比起在酈清悟識海裏,看過的何德妃,何容琛此刻更為生動俏麗,柳葉眉、鵝蛋臉,目若含情,便是在後宮裏,也是極上等的顏色。

扶風何氏乃京門勛貴,卻是住在長安北郊的。開春時天子一紙諭令,廣定伯二房嫡女何氏、吏部尚書嫡女徐氏選召入東宮,為太子良娣。半年教儀後,初秋接引入宮。

這便是何容琛入宮之際的回憶了。

因她識海縝密清晰,謝令鳶連她所有的心思,都能體會得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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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際,旭日破曉。

車輪在青石板上碾過,發出“篤篤”聲,余韻悠長仿若輪回。何容琛輕微地哼著曲子,音色壓得低,聽不真切。馬車走入長安城,駛過清晨尚不算喧囂的街道,她從窗裏往外看去,在快要入內城的時候,馬車漸行漸緩地停下。

依規矩,東宮內官,會在此處接引。

何容琛示意丫鬟掀開車簾,她坐姿端正,向外望出去——站在一群侍宦前的,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,身著艾青色袍服,料來是東宮近身之人。

他膚白,目若遠山,透著沉靜溫和。行端立直,令人不禁想到《詩經》那句“瞻彼淇奧,綠竹猗猗”。若不是服內官衣飾,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哪個門第的世家公子。

待馬車停到前了,他走上兩步,舉手投足間,盡是內宦少有的雋致文雅:“可是廣定伯賢媛何氏?”

謝令鳶晃了一下神,馬車裏,何容琛也顯然一怔。

那略帶魏趙語韻的聲音,如清泉流過心間,極致悅耳,好似明朗了歲月。

何容琛的大丫鬟常笑垂下頭,遞上內宮蓋印的帖子,他接過來細細看了,方逆著曙光,向她一揖:“遄行勞頓,姑娘辛苦了。”

沒有喚她良娣,是因何容琛還未正式受封。可見此人性情嚴謹,也不是阿諛之輩。

何容琛回以一笑,她笑起來真是好看,好像長安城簌簌開遍的花:“無礙,是有勞諸位大人了。”

一行便開始往宮城走去。從外城入皇城,騎馬也要兩個時辰。

卯時的市坊開始熱鬧,道路兩旁盡是琳瑯。何容琛忽然開始不舍,她頻頻回望,那漸遠漸去的,外面的開闊天地。天那樣高,令人情不自禁想觸及。

穿過開市的坊間,路邊還有唱皮影戲曲的班子,吸引了人群駐足。馬車因人-流而停頓,何容琛坐在車上,將那皮影戲聽了七七八八。是講兩人傾心相愛,卻一生未言說的故事。

她覷了眼外面,那少年內臣騎在馬上,身姿如松,也不知這皮影戲,他留心聽了沒。

“頭一次覺得,外面的影戲這樣好看。”何容琛輕聲自語。不遠處便是內城城門,此去入宮,其後幾十年,興許都不能再出外看一眼,便什麽都覺出好了。

他的目光也隨之飄在了那簇擁的人群上,卻總有一種含著的遙遠之態。見他舉止優雅,怎的也不像宮宴上那些內臣,何容琛忍不住好奇:“不知公公如何稱呼?”

他收回視線,答得簡潔又平淡:“敝姓宋。”又逐漸放緩了馬速,轉而道:“再過得一炷**夫,便要入城,若姑娘有甚心事未了……尚有一兩個時辰的寬裕。”

何容琛發覺他是個待人善性之人。畢竟女子入宮的寂寞無趣,他本可不必當回事。偌大深宮裏,如他這樣,願意替人著想的人,委實不多了。

常笑提醒道:“小姐,夫人還囑咐過的麽,讓您若能得空,便去大慈恩寺求個平安。”

少年的目光落往她身上,似是征詢。

何容琛卻搖搖頭,清朗的熹光,為她神色鍍了兩分驕傲:“不必,我又不信神佛,拜來何用。”唯懦弱之人,才會將希望寄托於神佛,期冀他們頹喪失意的人生。

她不需要。

少年沒答什麽,只淡淡一笑,神色間是一種漠然,似乎是對神明的不意。

此後進入皇城兩個時辰的路上,他偶爾提點她一些東宮的規矩,有些是入宮後掌儀姑姑要教的,便未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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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令鳶一路聽著,少年清澈低沉的聲音,伴著馬車在青石板路面上的篤篤聲,這時景真是難得的平穩恬淡。

到了東宮,繡闥雕甍,自成森嚴體系。

何容琛受規誡幾日,終於在受封時,見到了她未來的夫君——太子蕭道軒。與她一並受封良娣並覲見太子的,還有吏部尚書之女徐念艾。

蕭道軒正坐案前,他今年十八歲,頭戴玉冠,一身玄色常服,琵琶袖垂在案上。何容琛和徐念艾拜見時,他正把玩著手裏的鎮紙,漫不經心地擡眸看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