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(第6/7頁)

“昨夜還囑咐了你,怎的又亂走?”他口氣十分熟稔的數落她兩句,是謝令鳶作為德妃時,沒有的熟稔。不像是待她的,更像是他以前養過寵物。

而謝令鳶此刻正三觀盡毀,腦海裏亂糟糟的,被他抱著回麗正殿,也沒留神他說了什麽,頭埋在懷裏,一動未動。

他對宮中的內防極為熟悉,甚至還清楚謝令鳶都不知道的捷徑。穿過麗天園,便把她拎回了麗正殿。

大概也猜測她是看到了什麽,卻也不以為意——該看的,該震驚的,他在小時候那場天翻地覆中,已經領受了一切。

因此溫和地什麽也沒問,在案幾上放了一碗牛奶,再把她抱到案上——謝令鳶堅決不在地上吃東西。而後拿起梳子,幫她順順狗毛。

昨夜吃的肉食,今天是熱奶。

謝令鳶也是忍了一天沒吃狗糧肉沫拌飯,此刻看到牛奶,她便一頭紮了進去,拔都拔不出來。

最後還是酈清悟怕她嗆著,拎著兩條後腿,把她的頭從食缽裏拽出來。

謝令鳶嘴巴子上沾了圈牛奶,打了個噴嚏,酈清悟的臉龐從來沒有挨得這麽近,月華之下,神色柔靜,清冷又不失矜貴。她看得賞心悅目,吃得心情愉快,不由自主地……

沖他搖起了尾巴……

隨即她悲傷地想,她可能再也沒法在素處仙君的眼裏,做一個正常人了。

*****

謝令鳶吃了正常人類的飯食,又在麗正殿鋪好的狗窩裏睡了一覺。

夢中是零散的碎片,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男孩兒,一身錦衣,然而只是背影,周圍還有很多女人的笑聲和哭聲,最後變成了回音……

忽然就在睡意朦朧間,被搖醒了。

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家長叫起床上學一樣,飯食都準備好了,她在酈清悟的監督下吃過早餐,而後就離開家,跑去了仙居殿。

從麗正殿到仙居殿,跑半柱香的時辰便到。一路上,熹光升起,天色漸亮,迎來東日朝霞。宮道兩邊的樹上,掛著霜淩子,枝椏光禿禿的,透出冬日的寒意。

遠遠望到仙居殿,竟然剛剛熄燈,輪值宮人正在交班。

謝令鳶在仙居殿已經進出自如,內外找了一圈,卻不見白昭容。想來昨夜之事,蕭懷瑾心傷未泯,白昭容亦是不好過,她又向來是個心思曲折之人。

在仙居殿兜兜轉轉一大圈,謝令鳶最後在遊仙園看到了白昭容。遊仙園是和麗天園一樣的宮苑禦花園,清晨時分寂靜中帶了些清冷。白昭容披著桃色的織錦罩衫,寬長的披帛在肩上繞了幾圈,身上掛了霜。

她散著頭發,花鈿卸去了,未施粉黛的面容,唯一顆淚痣,清美而又朦朧。好像及至此刻,才有些困意,趴在玉席上輕寐。

謝令鳶便無聊地四處轉著。待日上三竿,約莫巳時時,仙居殿來了兩個坤儀殿的傳事公公。

他們衣著齊整,步伐齊整,面無表情,乍然望去有一種蒼白的麻木,白昭容在他們面前行禮時,眼皮子也不掀。

“奉中宮旨意,皇後娘娘午時在坤儀殿賜膳,請昭容娘娘前往陪同用膳。”

話音甫落,寒風猛然吹過。白昭容面色蒼白,搖搖欲墜。

她張了張口,似乎是想回絕,話到口邊終究還是變成一句:“可還有其他哪個宮的貴主?”

“奴婢不知。”

那兩個傳事公公行禮後告退,白昭容原地站了許久,似有似無地嘆息了一句:“若是德妃還醒著便好了。”她可以想辦法,渡過這場劫。

謝令鳶蹲在一旁,奇怪她怎麽忽然提起自己。聯想到昨日白昭容被罰跪,此時坤儀殿的賜膳,顯然不會是什麽好事情。

畢竟被白昭容養了兩日,況且白婉儀也是九星之一,謝令鳶有些擔憂她。

然而皇後召見,白婉儀終究要從命,她沒有不去的理由。左右挨不過,她換了衣裳,梳了望仙髻,一身素凈,便動身去了坤儀殿。

為了避免被喂狗糧,謝令鳶晃著小胖身子,吧嗒吧嗒跟在白昭容身後。白昭容坐在輿輦上,回頭望一眼,吩咐停了,對她道:“雪兒乖,回去好好待著,別跟過來。”

謝令鳶執著地望著她,白昭容嘆息一聲,她的宮女曲衷道:“這狗兒最近倒是靈性了不少,它是擔心娘娘呢。唉,瞧這畜生,都能看出主子的心事。”

輿輦復又行走,謝令鳶邁著小短腿兒跟著。一路上只覺周遭凝重,似乎個個都有心事,連那輿輦的紗幔,在風中都有幾分蕭條,仿佛飄零不覺前路的落葉。

這午時的日頭雖然高照,卻無一絲暖意。

走了一炷香的功夫,便近了中宮。陽光晴熾,將坤儀殿在白玉地基上,投射出巍峨的陰影。

這陰影太過龐大,遙遙望去,竟有威壓之勢,令人覺得心頭喘息沉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