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是耶非耶終成錯(第6/7頁)

殿外突有喧囂,徐惠向李世民望去,果然驚動了才有睡意的帝王,那眉間是深深倦意。

只見太子拖著殘腿,踉蹌入殿,那眼中,是沉痛無比又好似萬念俱灰的冷光。

李世民只望他一眼,便已知來意,淡淡垂下眼去,向追來的侍衛揮一揮手,示意退下。

太子直直站立在當地,盯望著李世民,周身顫抖,眼眸欲裂,卻始終不發一言!

徐惠心中隱有不安,手中晚菊香淡煙裊裊,令視線不甚清晰。

許久,李世民伸手拿過徐惠手中杯盞,徐惠微微一愣,只見他淺淺沾唇,幽幽道:“承乾,你可有事嗎?”

“不要叫我!不要叫我!”太子倏然悲怒的吼出聲音,徐惠一驚,但見太子雙膝一軟,頹然跌倒在地上,竟是淚已如傾。

杯盞停留在唇邊,李世民凝眸望去,那一雙深黑的眸,掠過驚動萬分。

太子伏地而哭的樣貌,的確令人心驚。

徐惠亦是望著,雙目凝緊,在她記憶中,太子雖有腿疾卻是神清俊逸的男子,如今這般悲痛,到底所為何來?

“你……你是殺人兇手,是殺人兇手!”太子幾乎瘋狂地指向李世民,徐惠更加驚異,只見李世民神色依舊淡淡,近乎冷酷的漠然,令徐惠皆不免心中一涼。

為什麽?太子是他的長子,他該十分疼愛才是啊?

“朕,是為了你好!自稱心入了東宮,你便再無心政事,日日笙歌,這……是一朝儲君該有的行為嗎?”李世民字字堅沉,鏗鏘有力,卻似仍喚不得太子一絲覺醒。

太子冷冷而笑,隨而竟是仰天狂笑:“儲君?我算哪門子儲君?你何時將我放在了眼中?為我好?哼,難道剝奪我所有的快樂與期許就是為我好嗎?那麽兒臣可真要多謝陛下了!”

冷嘲熱諷,令李世民眼眸一緊,徐惠只見他握住杯盞的手,有微微顫動,在他身邊已有不短時日,深知他的脾性,此時,他雖是努力壓抑著,然一旦發作,定是不可抵擋的狂怒。

心中不由揪緊,眉心微蹙。

太子卻仍舊冷冷笑著,目光尖利如刀:“我喜歡慕雲,而陛下你卻怎麽也是看慕雲不慣,慕雲死了,我明知兇手是誰,卻連仇都不能為她報,我喜歡稱心,可是……你卻殺了他,敢問陛下,這……也就是為我好嗎?”

微微一頓,牙關緊咬:“兇手,你就是兇手!你殺自己的兄弟、殺死慕雲、殺死稱心、殺死了……母後!”

“啪”的一聲,瓷器碎裂的聲音驚破耳鼓,徐惠怵然起身,但見君王目光如炬,光火縱橫,太子觸及了他最不可觸及的隱痛,先皇後,每每提及,皆是剝去他一層皮肉的疼痛。

“你說……什麽?”李世民走下躺榻,身形晃動,直直站在太子身前,太子神情依舊冷冷的,怒視著父親:“我說,你,殺,死,了,母,後!”

幾乎一字一頓,滲出唇齒,同時亦是淚落紛紛,徐惠想,此言之於太子亦是剜心徹骨的痛吧?

太子緩緩站起身來,他身高不及天子,仰視的目光卻攝人尖銳:“母後身子不好,卻為了你,常年勞累,憂心忡忡,你病倒,卻幾乎會要去她半條性命,你出征,便會累得她心力交瘁,可你每每回來,都會帶回不同的女子,你可有想過母後,你可知,你在別的女人那裏,她便只有提筆而書,直至夜深方可睡去,是怎樣的矛盾與煎熬嗎?你想過嗎?你殺死了自己的兄弟,日夜難眠,母後卻睡得比你還少,你結下仇怨,卻叫母後遭人擄劫,以至病情加重,她死了,你才知道珍惜,才知道什麽是傷心欲絕,不嫌太晚了嗎?哼!你又有沒有想過,上天,就是為懲罰你的風流、你的殺戮,才奪走了母後的性命!”

“住口!”悲怒的一聲,隨著脆響同時而落,這一下將太子打倒在地,唇際卻仍是掛著冷蔑決絕的笑容。

李世民望望自己的手掌,這兩日來,他已不知這是第幾次打他,似是很多次了!

身形晃動,幾乎仰去。

“陛下。”徐惠連忙奔上前去,撐住他的身體,卻驚異地發覺,那雙莫測的深眸,分明破碎,淚已落下。

他緊緊咬唇,極力壓抑,可,終還是不能!

太子似有勝利者得意的笑揚在唇邊,似乎打敗了一生不曾打敗的對手,那雙原本悲傷至極的眸子,突而有精光閃耀,竟是欣賞著父親剜心的徹痛,正欲再言,徐惠卻豁然擋在身前,一雙水眸,清澈無瀾,卻暗自凝了鄭重、亦有稍縱即逝的祈求:“太子……”

只是一聲太子,不親不疏,恰到好處,卻令承乾微微恍惚,那眼神,那曾望著自己循循教導的眼神,仿佛就在昨天。

徐惠並未再言,只是目光如凝地望著他,許久,承乾的心氣竟慢慢平下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