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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沒有這面珠簾,我如何和你‘共此一簾幽夢’呢?”

我用手撫摸著那簾子,聽著那珠子彼此撞擊的、細碎的音響。於是,我眼前閃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畫面;陽台上,我和雲帆的初次相逢。餐廳裏,我第一次嘗試喝香檳。在我的珠簾下,他首度教我彈吉他。車禍之後,他迫切的向我求婚……羅馬的夜,那緩緩輕駛的馬車。森林中,那並肩馳騁的清晨與黃昏……天哪,一個女人,怎能在這樣深摯的愛情下而不自覺?怎能如此疏忽掉一個男人的熱情與愛心?怎能?怎能?怎能?

我抱著膝坐在那兒,默然思索,悄然回憶。好久好久之後,我才站起身來,走到梳妝台前面。打開台燈,我望著鏡子裏的自己,我的面頰紅腫,而且仍然在**辣的作痛。天!他下手真沒有留情!可是,他或者早就該打我這幾耳光,打醒我的意識,打醒我的糊塗。我瞪著鏡子,我的眼睛從來沒有那樣清亮過,從來沒有閃爍著如此幸福與喜悅的光彩,我愕然自問:“為什麽?”

為什麽?我聽到心底有一個小聲音在反復低喚:雲帆!雲帆!雲帆!

我站起身來,走進了客廳,開亮電燈,我看到那已被擊成好幾片的吉他。我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碎片拾了起來,放在餐桌上,我撫摸那一根一根斷裂的琴弦,我眼前浮起雲帆為我彈吉他的神態,以及他唱“一簾幽夢”裏最後幾句的樣子:

“誰能解我情衷?

誰將柔情深種?

若能相知又相逢,

共此一簾幽夢!”

天哪!人怎能已經“相知又相逢”了,還在那兒懵懵懂懂?怎能?怎能?怎能?

我再沉思了片刻,然後,我沖到電話機旁,撥了楚濂的電話號碼:

“楚濂,”我很快的說:“我要和你談談,一刻鐘以後,我在吳稚暉銅像前面等你!”

十五分鐘之後,我和楚濂見面了。

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,急迫的問:

“怎樣?紫菱!你和他談過了嗎?他同意了嗎?他刁難你嗎……”他倏然住了嘴,瞪視著我:“老天!”他叫:“他打過你嗎?”

“是的。”我微笑的說。

“我會去殺掉他!”他蒼白著臉說。

“不,楚濂,你不能。”我低語。“因為,他應該打我!”

“什麽意思?”他瞪大了眼睛。

“楚濂,我要說的話很簡單。”我說:“人生,有許多悲劇是無法避免的,也有許多悲劇,是可以避免的。你和綠萍的婚姻,就是一個無法避免的悲劇,幸好,你們離了婚,這個悲劇算是結束了。你還年輕,你還有大好前途,你還會找到一個你真正相愛的女孩,那時,你會找回你的幸福和你的快樂。”

“我不懂你在說什麽,”他臉上毫無血色,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我。“我已經找到那個女孩了,不是嗎?我早就找到了,不是嗎?我的快樂與幸福都在你的手裏,不是嗎?”

“不是,楚濂,不是。”我猛烈的搖頭。“我今天才弄清楚了一件事情,我不能帶給你任何幸福與快樂!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就是你說的那句話;你再也不要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!”

他的臉色更白了。

“解釋一下!”他說:“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我曾經愛過你,楚濂。”我坦率的說:“但是,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!假若我們在一開始相愛的時候,就公開我們的戀愛,不要發生綠萍的事情,或者我們已經結了婚,過得幸福而又快樂。可是,當初一念之差,今天,已經是世事全非了。我不能騙你,楚濂,我愛雲帆,兩年以來,我已經不知不覺的愛上了他,我再也離不開他。”

他靜默了好幾分鐘。瞪視著我,像面對著一個陌生人。

“你在胡扯,”終於,他嘶啞的說:“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?你腦筋不清楚,你在安心撒謊!”

“沒有!楚濂,”我堅定的說:“我從沒有這麽清楚過,從沒有這麽認真過,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麽!楚濂,請你原諒我,我不能和你在一起,否則,你是結束一個悲劇,再開始另外一個悲劇!楚濂,請你設法了解一件事實;雲帆愛我,我也愛他!你和綠萍離婚,是結束一個悲劇,假若我和雲帆離婚,卻是開始一個悲劇。你懂了嗎?楚濂?”

他站定了,街燈下,他的眼睛黑而深,他的影子落寞而孤獨。他似乎在試著思索我的話,但他看來迷茫而無助。

“你的意思是說,你不再愛我了?”他問。

“不,我還愛,”我沉思了一下說:“卻不是愛情,而是友誼。我可以沒有你而活,卻不能沒有雲帆而活!”

他的眼睛張得好大好大,站在那兒,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,終於,他總算了解我的意思了,他垂下了眼簾,他的眼裏閃爍著淚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