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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遠走了,可欣回到屋裏,一面指導著阿菊處理家務,一面沉湎在和湘怡重聚的幻想中。一整天,她都心神恍惚,忽憂忽喜。雅真卻很寧靜,一心一意地給兩個外孫補習國文,他們都該進小學一年級了,還不會寫自己的中文名字。在雅真心中,杜沂這麽久不通音訊,一定有了變故,最大的可能性,就是又結婚了,這也未為不可,到底不是年輕人了,各種風霜和波折都遭遇得夠多,人也變得鎮靜和淡泊了。何況,她從不認為會和杜沂有怎麽樣的結果,許多時候,有個缺陷比完全的完美還好些,她樂意於享受自己的生活,自己的秘密的感情(數十年如一日),和自己這份缺陷。

午後四時左右,紀遠打電話回家,說不回來吃晚飯了。他的聲調有些特別,向來冷靜的他,似乎碰到什麽問題,顯得有些激動。

“你找到嘉文他們的新居沒有?”可欣迫不及待地問。

“還沒有,我到原來的地方去過,也問過鄰居,據說,杜家五九年就不住在那兒了。我又去看了杜沂的老同事,一位姓李的,本來是處長,現在已升任業務處經理,和他談了很久……”他的語聲中斷了。“怎樣呢?”

“等我回來再詳談吧,我還要去繼續打聽一下。或者我得到的消息並不確實……”

“你得到什麽消息呢?”

“再談吧!我想去……可欣,你記得湘怡哥哥的住址嗎?我想去找找湘怡的哥哥。”

“我記不清了,好像他在機關做事。住址是廈門街,你知道我以前根本很少到她哥哥家去的。”

“好,我去機關裏打聽。”

“早點回來哦,我急於聽你的消息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放下電話,可欣感到一陣怔忡和心跳,會有什麽事呢?嘉文和湘怡?為什麽紀遠的語氣顯得那麽嚴重?或者他們的感情很壞,離婚了,湘怡又改嫁了,所以紀遠要到湘怡哥哥家去打聽。無論如何,情況並不簡單,也並不樂觀。但是…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?

“你不用走來走去,”雅真望著女兒,“總之,他們不會從地面上隱沒的。”

晚餐之後,紀遠遲遲不歸。小威和小武又在模仿西部牛仔了。“砰砰砰!”“砰砰砰!”假槍假刀的聲音鬧得人頭昏腦漲。假若是女孩子就好了!可欣收拾著他們散了一地的玩具時,不由自主地想著。她渴望見到真真和念念,但是,她們在哪兒呢?

深夜,孩子們睡了,屋子裏就出奇的寧靜。紀遠仍然沒有回來,也沒有來電話。可欣和雅真面面相對,幾百種臆測,幾千種想象,卻誰也不想說出來。隨著時間過去,兩人不祥的預感都越來越重,最後,可欣不耐地說:

“這個紀遠,怎麽回事?也不打個電話回來!”

“別急,他一定有消息了,恐怕不是電話裏說得清楚的。”

可欣靠進沙發裏,她不斷地想象著湘怡。胖了?瘦了?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?嘉文呢?當年那歡笑的一群,如在目前,還有那卡保山的狩獵!卡保山,那滿山紅葉,別來無恙否?但願能集合十年前原班人馬,去重訪卡保山!十年?有十年了嗎?算算看,真的,已經整整十年了。可是,那月夜下的山和樹,那長夜的期待,還和昨天的事一樣。紀遠背著負傷的嘉文,越過巖石,涉過激流,走過峭壁……一次打獵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!但願嘉文和湘怡比她和紀遠更幸福,但願!假如有個童話中的仙女,給她一個願望的話,她就只有這麽一個願望了!深夜十二點半,紀遠回來了,他看來疲倦而乏力,眼睛暗淡,臉色灰白。握著可欣的手,他嚴肅而低沉地說:

“我要和你單獨談談。”

雅真看看他們夫婦,已經明白事情不妙,她沒有多問什麽,就一聲不響地退回了自己的房裏。紀遠在沙發上坐了下來,把可欣拉到他的面前,用一對懇切而哀傷的眼睛,深深地望著他的妻子。

“你有勇氣接受打擊嗎,可欣?”

可欣的嘴唇失去了顏色,但她的背脊是挺直的。

“告訴我吧!”她低低地說。

紀遠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幾年前的剪報,默默地遞給可欣。可欣看到被紅筆圈出來的一段社會新聞,標題是觸目驚心的幾個大字:

賭徒的下場!

下面的小字標題是:

深宵小巷演出血案

富家子弟刀下喪生

再下面,還有兩行更小的字:

疑兇趙某某已落網

並破獲龐大賭窟

可欣一語不發,表現得出乎意外地冷靜,她慢慢地看完了整個新聞的內容,才擡起頭來,靜靜地注視著紀遠。紀遠又遞了另一張剪報給她,是這件案子的宣判,趙某處了終身監禁,從犯都分別判了十年二十年的徒刑。新聞的標題是兩句頗發人深省的話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