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個夢 啞妻(第6/12頁)

“為什麽?”依依惶惑地寫。

“我懷疑她耳朵有毛病,多半她是個聾子,那麽,她也永不能學會說話了。”

依依駭然地站起身來,膝上的針線籃子滾在地下,翻了一地的東西。她沖出房間,找到奶媽,把雪兒搶了過來,抱進房裏,茫然地望著她。她看看雪兒的嘴,又望望雪兒的耳朵,慌亂地搖撼著雪兒的身子。柳靜言走過去,找了一個銅質的水盂,拿一根鐵質的火筷,在雪兒耳邊猛敲了一下,立即發出“當!”的一聲巨響。雪兒正望著母親笑,玩著母親發邊簪的一朵珠花,這聲巨響對她絲毫不發生作用,她依然玩著珠花。柳靜言頹然地丟掉水盂和火筷,倒進椅子裏,用手蒙住臉,絕望地說:

“老天!老天!又是一個方依依!只是,她可沒一個指腹為婚的柳靜言。帶著終身的殘疾和恥辱,她這一生將如何做人呢?老天啊,這種殘疾循環遺傳,要到哪一代為止?這是誰造的孽呢?”

依依緊緊地抱著雪兒,她知道柳靜言的試驗失敗了,她有一個和她一樣的女兒!望著雪兒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那張美得出奇的小臉,她的面色變得慘白了。她把雪兒放在床上,自己撲在床邊,把頭放在床沿上,心中狂亂地呼號乞求著:

“上帝哦,我願意再瞎掉一只眼睛,代替我女兒的聾耳!不要讓我的痛苦,再沿襲到下一代的身上!”

第二天,柳靜言帶雪兒去看了一個西醫,證明了柳靜言的猜測,雪兒果然是個聾子,因為聽不到聲音,也永不可能學會說話。柳靜言問起這種病的遺傳率,知道十分復雜。事實上,依依的父母都正常,如何依依會是聾啞,就要推溯到好幾代之前去。而雪兒的後代,也不能保險正常,至於依依以後的子女,是正常抑或不正常,也不能說一定。帶著一顆沉重的心,柳靜言回到了家裏。把雪兒交給依依,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裏。

雪兒是個天聾地啞的烏雲籠罩了全家,柳太太不住唉聲嘆氣,怨天怨地怨自己,千不該,萬不該,和方太太來什麽指腹為婚。柳逸雲把柳靜言叫去,以責任為題,命他從速納妾。柳靜言對父親默默搖頭:

“爸爸,我既然娶了依依,又怎能讓她獨守空房?她也有心有情感有血有肉!”

“你已經對得起她了!”柳逸雲厲聲說,“你娶了她做元配,不是夠了嗎?就算她不啞不聾,你也可以納妾,何況她又沒生兒子!你知道,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,我今年六十幾了,我要看到我們柳家的後代!”

柳靜言的納妾問題,鬧得合家不寧。姨太太們幸災樂禍,在依依後面指手畫腳地嘲笑不已,柳靜文撇撇嘴,不屑地說:

“早就知道她只會養啞巴孩子!”

依依在柳家的地位,從生了女兒起,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得寵。現在,又證實了雪兒有母親遺傳的殘疾,依依的處境就更加難堪。姨太太們開始公然嘲笑,柳太太也見了她就皺眉,連下人們也都對她側目而視。等到柳靜言要納妾的消息一傳出來,依依就如同被打落了冷宮,整天抱著雪兒躲在屋裏流淚。近來,柳靜言幹脆在書房裏開了鋪,幾乎不上她這兒來,整日整夜都待在書房裏。她明白,現在,不僅公婆不喜歡她,連素日對她恩重如山,情深似海的丈夫也已經遺棄了她。與她相依為命的,只有她那可憐的、甫交一齡的女兒。

這天,她抱著雪兒到內花園去玩,剛剛繞到金魚池的旁邊,就看到大姨太和二姨太在池邊談天,她想退開,已經來不及了,大姨太招手叫她過去,她只有抱著孩子走過去,大姨太把雪兒接了過來,對二姨太說:

“看,可憐這副小長相兒,怎麽生成副啞巴坯子!”

“有其母必有其女!”二姨太說,望著依依笑。

依依不明白她們說什麽,也對著她們笑。大姨太說:

“啞巴也沒關系,女孩子,長得漂亮就行了。”

“哼!我們這個少奶奶怎麽樣?夠漂亮了吧?瞧她進門時那個威風勁兒,現在還不是沒人要了!”

她們對依依笑著,依依已經領略到她們的笑裏不懷好意,她勉強地對她們點點頭,伸手想抱過雪兒來,大姨太尖聲說:

“怎麽,寶貝什麽?我又不會把你這個啞巴孩子吃掉,你急什麽?這孩子送人也不會有人要的!”

雪兒伸著手要母親,大姨太把孩子往依依懷裏一送,不高興地說:

“賤丫頭!和她媽媽一樣賤!”

大姨太這句話才完,從山子石後面繞過一個人來,怒目凝視著大姨太,大姨太一看,是柳靜言,不禁吃了一驚。柳靜言冷冷地說:

“依依什麽地方賤?雪兒又有什麽地方賤?說說看!”

“噢,”大姨太說,“說著玩的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