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個夢 啞妻(第5/12頁)

這年冬天,天降大雪,柳靜言的大女兒在冬天出世了。那段時間,對靜言來說,簡直是世界末日。窗外飛著大雪,依依的臉色好像比雪還白。生產的時間足足拖了二十四小時,望著依依額上的冷汗,掙紮,驚悸,他覺得自己是個劊子手。家中的仆婦穿梭不停,母親和姨太太們拼命把他往產房外面推。他奇怪母親和姨太太們都一點兒不緊張,難道沒有同情心,不知道他的依依正在生死線上掙紮?每聽到產房中傳來依依的一聲模糊、痛苦的咿唔聲,他就覺得渾身一陣痙攣。終於,當他開始絕望地認為,這段苦刑是永無終了的時候,產房中傳出一聲嘹亮的兒啼。他猛然一驚,接著就倒進椅子裏。

“謝謝天!”他喃喃地說,一瞬間,感到生命是如此地神奇,一個由他而來的小生命已經降臨了。

他向產房沖去,一個仆婦開門出來,對他笑笑說:

“恭喜少爺,是個千……不不!少爺現在還不能進去,要再等一下!”

千金!一個女孩子!但是,管他是男是女吧,他只想知道依依好不好,仆婦笑得合不攏嘴:

“當然少奶奶很好,孩子也好,再順利也沒有了。”

這麽久的痛苦,還能稱作順利?柳靜言對仆婦生氣,奇怪她們的心如此硬!然後,柳太太和姨太太們出來了,柳太太滿臉沮喪,使柳靜言一驚,以為依依還是完蛋了。但,柳太太只說:

“是個女孩子!”

“頭一胎生女,下一胎保證生男。”大姨太說,於是,柳靜言才明白,母親的沮喪是因為生了個女兒。不顧這些,他沖進了房裏,一眼看到依依躺在枕頭上的那張臉,那麽蒼白,那麽樵悴,大眼睛合著,有兩滴淚水正沿著眼角滾下來。他又一驚,跑過去,握住了依依的手,一時間,竟忘了依依聽不見,對她叫著說:

“你好嗎?你沒有怎麽樣吧!”

依依張開了眼睛,對他無力地看了一眼,就轉頭過去,望著床上的孩子。柳靜言才發現那個裹在繈褓裏的小嬰兒,一張紅通通的、滿是皺紋的小臉。他好奇地看著那個蠕動的小生物,一時無法把這小生物和自身的關系聯系起來,只覺得奇異和惶惑。但,當他俯身去審視這孩子時,父性已經在他心中溫柔的蠢動了。他用手指輕觸了一下孩子柔嫩的小臉,小家夥受驚地張開了眼睛,柳靜言深吸了口氣,驚喜地望著依依。然後,滿屋子亂轉,終於找到了一份紙筆,他眉飛色舞地寫:

“孩子很漂亮,像你。”

他把紙條給依依看,依依擡了擡眉毛,眼睛裏有著疑問,示意要筆,柳靜言把紙筆遞給她,她寫:

“你喜歡她嗎?”

“當然。好極了。”

依依臉上浮起一層欣慰的笑,又寫:

“我很抱歉,下一胎或者會是男孩子。”

柳靜言有點生氣地搶過紙筆寫:

“生孩子如此痛苦,我希望你再也不要生了。”

依依惶然,提起了筆:

“別胡說,我一定給你生個男孩子。”

柳靜言嘆口氣,對依依搖搖頭,溫柔地笑笑。孩子突然哭了起來,聲音清脆響亮,柳靜言高興地聽著孩子的哭聲,在紙上寫:

“孩子的聲音很好。”

“是嗎?”依依寫,臉上既關懷,又欣慰,“那麽,她不會是個啞巴了?”

“當然。”柳靜言拂開依依額上的頭發。

“謝謝天!”依依寫了三個大字,就如釋重負地閉上眼睛,疲倦地入睡了。

孩子因為生在下大雪的日子,由祖父取名為瑞雪,但,全家都叫她雪兒。雪兒雖是個女孩子,可是,沒多久,卻也獲得了上下一致的鐘愛。主要因為雪兒長得美極了,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如她的母親,挺直的鼻子和神采飛揚的眉毛又活像柳靜言。她是父母的結晶,綜合了父母二人的優點。不過,在這個復雜的大家庭裏,得寵並非幸事,姨太太們成天在依依背後,想抓住她們母女的錯處。

這天,雪兒快滿一周歲了,奶媽抱著她在院子裏曬太陽。柳靜言走了過去,在雪兒背後叫:

“雪兒,來,讓爸爸抱抱!”雪兒伏在奶媽肩上,對身後父親的呼喚恍如未覺。柳靜言突然打了個冷戰,他示意奶媽不要動,走了過去,在雪兒身後大聲叫:

“雪兒!”

雪兒依然故我,既不回頭,也不移動,只專心地啃著奶媽肩上的衣服。柳靜言感到心往下沉,一直沉到底下。發了半天呆,他從懷裏取出一個懷表,放在雪兒的耳邊,雪兒不動,他換了另一邊耳朵試試,雪兒仍然不動。他收起表,沉重地走進房裏,靠在椅中。依依正忙著給孩子做小衣服,看到他臉色不對,就用一對疑問的眼睛望著他。他取了紙筆寫:

“我想帶雪兒去看看醫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