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部 灰姑娘 三(第5/21頁)

含煙對他溫溫柔柔地笑著,雖然,她心裡寧願霈文不要這樣忙,寧願他的事業不要發展得這麼大。但是,她嘴裡什麼都沒說,她知道,一個好妻子,是不應該把她的丈夫拴在身邊的,男人,有男人的世界,每個男人,都需要一份成功的事業來充實他,來滿足他那份男性的驕傲。

可是,含煙在過著怎樣一份歲月呢?

每日清晨,霈文就離開瞭傢,開始他一日忙碌的生活,經常要下午五六點鐘才能回來,如果有應酬,就會回來得更晚。含煙呢?她修剪著花園裡的玫瑰花,她整理花園,她學做菜,她佈置房間,她做針線……她每日都逗留在傢中。她不敢單獨走出含煙山莊的大門,她不敢去臺北,甚至不敢到松竹橋去迎接霈文。因為,柏老太太時時刻刻都在以她那一對銳利而嚴肅的眼睛跟蹤著她,監視著她。隻要她的頭伸出瞭含煙山莊的鐵門,老太太就會以冷冰冰的聲音說:

“怎麼瞭?坐不住瞭嗎?我早就知道,以你的個性,想做個循規蹈矩的妻子是太難瞭。”

她咬住牙,控制瞭自己,她就不走出含煙山莊一步!這個畫棟雕梁的屋子,這個花木扶疏的庭園,這個精致的樓臺亭閣,竟成為瞭她的牢籠,把她給嚴嚴密密地封鎖住瞭。於是,日子對於她,往往變得那樣漫長,那樣寂寞,那樣難耐。依著窗子,她會分分秒秒地數著霈文回傢的時間。在花園裡,她會對著一大片一大片的玫瑰花暗彈淚珠。柏老太太不會忽視她的眼淚,望著她那盈盈欲涕的眸子,她會說:

“柏傢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嗎?還是你懊悔嫁給霈文瞭?或者,是我虐待瞭你嗎?你為什麼一天到晚眼淚汪汪的,像給誰哭喪似的?”

她拭去瞭她的眼淚,頭一次,她發現自己竟沒有流淚的自由。但,柏老太太仍然不放過她,盯著她那蒼白而憂鬱的面龐,她嚴厲地問:“你為什麼整天拉長瞭臉?難道我做婆婆的,還要每天看你的臉色嗎?霈文不在傢,你算是對誰板臉呢?”

“哦,老太太!”她忍受不住地低喊著,“你要我怎樣呢?你到底要我怎樣呢?”

“要你怎樣?”柏老太太的火氣更大瞭,“我還敢要你怎樣?我整天看你的臉色都看不完,我還敢要你怎樣?你不要我怎樣,我就謝天謝地瞭!我要你怎樣?聽聽你這口氣,倒好像我在欺侮你……”

“好瞭,我錯瞭,我說錯瞭!”含煙連忙說,竭力忍住那急欲奪眶而出的眼淚。

在這種情形之下,她開始回避柏老太太,她把自己關在臥室裡,整日不敢走出房門,因為,一和柏老太太碰面,她必定動輒得咎。可是,柏老太太也不允許她關在房裡,她會說:

“我會吃掉你嗎?你躲避我像躲避老虎似的?還是我的身份比你還低賤,不配和你說話嗎?”

她又不敢關起自己來瞭。從早到晚,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不挨罵,怎樣做才算是對的!隨時隨地,她都要接受老太太嚴厲的責備和冷漠的譏諷。至於她那不光榮的過去,更成為老太太時不離口的話題:

“我們柏傢幾代都沒有過你這種身份的女人!”

“隻有你這種女人,才會挑唆男人瞞住母親結婚,你真聰明,造成瞭既成事實,就穩穩地取得瞭‘柏太太’的地位瞭!”

“我早知道,霈文就看上瞭你那股狐貍味!”

這種耳邊的絮絮叨叨,常逼得含煙要發瘋。一次,她實在按捺不住瞭,蒙住瞭耳朵,她從客廳中哭著沖進花園裡。正好高立德從茶園中回來,他們撞瞭一個滿懷,高立德慌忙一把扶住她,驚訝地說:

“怎麼瞭,房裡有定時炸彈嗎?”

她收住瞭步子,急急地拭去眼淚,掩飾地說:

“沒有,什麼都沒有。”

高立德困惑地蹙起瞭眉頭,仔細地看著她。

“但是,你哭瞭?”

“沒有,”她猛烈地搖頭,“沒有,沒有,沒有。”

高立德不再說話瞭,可是,他知道這屋子裡有著一股暗流。隻有他,因為常在傢裡,他有些瞭解含煙所受的折磨。但他遠遠地退在一邊,含煙既然一點也不願表示出來,他也不想管這個閑事,本來,婆媳之間,從人類有歷史以來,就有著數不清的問題。

花園中這一幕落到老太太眼中,她的話就更難聽瞭:

“已經開始瞭,是嗎?”她盯著她,“我早就料到你不會放過高立德的!”

“哦,老太太!”含煙的臉孔雪白,眼睛張得好大好大,“您不能這樣冤枉我!您不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