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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連下來的許多日子,小雙早出晚歸,我們全家人都幾乎難得見到她了。不只家裏的人見不到她,連和她同房而居的我,也一樣見不到她。她總是天剛亮就出去,深更半夜才回來。她出去時我還沒起床,她回來時我往往已經睡了。偶然見了面,我問她忙什麽,她總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:

“沒有什麽。”

她說“沒有什麽”,你就沒辦法再追問下去。何況,不用追問,我心裏也有些明白,無論天氣已變得多麽寒冷,無論家裏已生上了火爐,無論寒風徹日徹夜地飄飛,無論雨季已濕漉漉地來臨……在一棟四層公寓的頂樓上,有那麽一間小閣樓,裏面卻永遠是溫暖的春天。

小雙成日不回家,爸爸有些不高興了。

“這孩子是怎麽回事?你們當伯母、當奶奶的,也別因為人家姓杜不姓朱,就對她漠不關心啊!”

“哎喲,什麽話!”奶奶叫了起來,“我們才巴不得寵她愛她,把她整天攬在懷裏呢!可是,女孩子嘛,交了男朋友就和以前不一樣了!不是我們家親生女兒,總不太好意思讓男朋友在家裏耗到三更半夜。何況……何況……唉!”

奶奶沒有把那個“何況”說完,卻化成了一聲嘆息,我心裏倒清楚,何況我們家有個失戀的哥哥啊!帶回來既不能像李謙和雨農一樣受歡迎,反而增加別人的痛苦,就不如大家避開,眼不見為凈了。

“哦,”爸爸的眼光滿屋子轉著,“交了男朋友?那麽,小雙是在戀愛了?和誰?盧友文嗎?”

“是的,”雨農說,“是盧友文。”

爸爸點了點頭,沉吟不語了,半晌,才說:

“那孩子的眼光倒不錯,盧友文雖然窮一點,但是,才氣高、學問好,又肯吃苦耐勞,有雄心壯志,這樣的孩子,不是久居人下者。小雙年紀輕,見識卻不凡,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,沒有選擇個有錢有勢的家庭,卻看上一貧如洗的盧友文,總算難得之至了!”

當然難得!我心裏在嘰咕著,沒看上年輕有為的電視公司副理,卻看上了他,怎麽不難得!但願那個盧友文,也能知道這份難得,而珍惜這份意外的幸福就好了。爸爸既然知道了小雙的行蹤,也就不再介意。那一陣,我們大家都忙,我又趕上了期終考,對小雙的事,也就沒有太注意。一晚,小雙對我說:

“今天盧友文搬了家。”

“哦?”我望著她。

“天冷得厲害,”她說,“那小木屋又搭在屋頂上,冷風成天灌進來,整個房間都像冰窖,再住下去非生病不可。而且……”她遲疑了一會兒,似乎咽住了一句要說的話,“反正,是非搬不可了,現在搬到師大附近,一棟小小的日式房子裏,房東本來要拆了建公寓,可是地太小,建不起來,隔壁人家又不肯合建,所以房子就空著。房東說空著也是空著,不如出租。房子很破很舊了,好在卻是獨門獨院,還有個小花園呢!只是,現在,花園裏長滿了荒草,整理整理,種點花木,就不失為一個寫作的好環境了。”

“多少錢一個月?”我又“現實”起來了。

“八百元,另外有五千元押租。”

八百元!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是個小數目,對盧友文來說,就不見得了,何況還要繳五千塊押租!難得盧友文繳得出來!可是,我再看看小雙,心裏有了數了,那一萬元的唱片費,總算派了用場!兩情相悅,你的就是我的,這根本是無可厚非的事。我和雨農之間,也一樣不分彼此的。只是,我那傻哥哥處心積慮,希望小雙能吃好一點,少走點路,不要太辛苦……而那一萬元,這樣用起來,又夠折騰多久呢?

接著,小雙似乎更忙了,有一晚,我看到她在燈下縫窗簾,深紅色的窗簾又厚又重,她用手縫,一針一線地抽著,只一會兒就紮破了手指,我說:

“好了吧!讓媽媽用針車給你縫一下。”

“不用了,”她紅了臉,“已經縫好了。”

原來她還不好意思呢!看樣子,盧友文那新居中的一點一滴,都是小雙親手布置呢!我希望,她別自己去割草種花才好。我的“希望”剛閃過腦海沒兩天,小雙的手指上就纏了紗布回來,我“啊唷”了一聲問:

“你怎麽了?”

“沒什麽,”她笑笑,“不知道鐮刀也很利的呢!”

那晚,剛好詩堯提前回來,他們兩個就在客廳中撞上了。自從發生過臥房裏那一幕以後,他們兩個都很小心地彼此回避著,這些日子來,幾乎兩人沒見過面。陡然遇上,就都有些尷尬,小雙立即往臥室裏退,正好詩堯也想退回房間去,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客廳門口閃過去,就撞了一個滿懷。小雙碰痛了受傷的手指,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,慌忙提起手來甩著,這一甩,我才發現她受傷不輕,因為那紗布上迅速地被血滲透了。詩堯驀然間臉色蒼白,他一把抓住了小雙的手問:“怎麽回事?你受傷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