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盒子裏都是一些單據,我一張張地翻著,似乎全沒有價值,我非常失望。忽然,我看到一張房契,再一看,就是這幢房子的,我想了想,覺得如果要把爸爸送醫院,除非把這房子賣掉,於是,我把這房契收了起來。

盒子裏沒有別的了,我正要把它關起來,卻發現這盒子還有一個底層,我亂弄了半天,才把那個底層打開。一瞬間,我愣了愣,首先,我看到一件女人用的飾物,是一個翡翠珠子的項圈。每個珠子大約有小孩玩的玻璃彈珠那麽大,玉色翠綠晶瑩,我數了數,總共二十四粒珠子。我奇怪,這顯然是件值錢的東西,爸爸怎麽沒想起他還有這麽一件值錢的飾物?放下這串項鏈,我再去看別的東西,卻只有一張顏色已發黃的古舊的照片。

我拿起那照片,照片裏是一個倚著一扇中式圓窗的少女,手裏拿著一個琵琶。我凝視這照片中的少女,一時之間,覺得說不出的迷惑和困擾,這少女很美很美,但,困擾我的並不是她的美,而是另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尤其那對脈脈含愁的大眼睛,好像就在什麽地方看到過。猛然間,我大大地震動了一下,因為我想起來了,這是媽媽的眼睛!最起碼,活像媽媽的眼睛!但是,這絕不是媽媽的照片,從這張照片的古舊程度上看,起碼有四五十年的歷史,而這照片上的少女還穿對襟繡花小襖,梳著高高的發髻,大概還是清末的裝束,這是誰?我惶惑不解,乍然看這張照片,倒有點像我死去的姐姐心萍。我把照片翻過來,卻發現照片背面有娟秀的字跡,題著一闋晏幾道的詞:

墜雨已辭雲,

流水難歸浦!

遺恨幾時休?

心抵秋蓮苦。

忍淚不能歌,

試托哀弦語,

弦語願相逢,

知有相逢否?

我望著這闋詞,心裏似乎有點明白,又很不明白。不過,我能確定,那串綠玉珠鏈和這照片中的少女一定有密切的關系。而這少女和爸爸一定也有關系,說不定曾是爸爸的寵姬,從爸爸收藏她的照片和飾物來看,對她似乎並未忘情,難道,爸爸也會對人有持久的感情嗎?

我的思想雜亂而迷糊,無法也無心再去分析這件事,我把這兩樣東西依照原來的樣子放好,把錦盒再鎖上,抽屜也鎖好。然後輕輕地站起來,把鑰匙放到爸爸的枕頭下面。爸爸依然昏睡著,我走出爸爸的房間,帶上房門。

叫來了阿蘭,我叮囑她照顧爸爸,就離開了“那邊”。經過如萍的房間時,我輕輕的把那敞開的房門拉上了,不敢對那空房子再投以任何的注視,匆匆地走出了大門。

我顛躓地、疲倦地回到了家裏。家裏卻有個意外的客人在迎著我——方瑜。我無睱和她寒暄,走上榻榻米,我先為自己倒了一大杯開水,一氣喝完。媽媽說:

“依萍,你大概中暑了,你臉色不對!”

我跌坐在床前的榻榻米上,把頭仰靠在床上。一整天,我接受著紛至沓來的變故,無論情緒上多麽激動,我都一直撐持住,可是,現在,我卻想哭。哭一場的沖動,強烈地在我胸中蠢動,我的眼睛模糊了。

“依萍,怎麽回事?”方瑜跪在我的身邊,用手摸摸我的面頰問,“在哪裏受了委屈了?”

“你又和書桓吵架了嗎?”媽媽擔心地問。

我默默地搖了搖頭,停了一會兒,才輕輕說:“如萍死了!”

“什麽?”媽媽抓住了我,搖著我說,“你在說什麽?你生病了嗎?”

“沒有,我很好。”我說,“如萍真的死了!她開槍打死了自己,她自殺了!”

“天哪!”媽媽喊了一聲,腳軟地坐在床沿上,喃喃地說,“這不會是真的,這不會是真的!”

“這是真的!”

“為什麽?”媽媽問。

我“哇”的一聲哭了起來,憋了一整天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水,一湧而不可止。我把身子翻過來,臉伏在床上,痛哭不已。方瑜用手繞住我的肩,拍著我說:

“別哭了,死生有命!”

“命?”我哭著叫,“她的命在我手裏,你不懂,方瑜!我覺得是我殺了她!”

“既然已經成了事實,哭又有何益?”方瑜說,“眼淚能換回你心內的平安嗎?這世界原本就是莫名其妙的!依萍,如萍是有福了。”

“你是什麽意思?”我擡起頭來問。

“人生的兩面,生與死,你能證明哪一面更幸福嗎?她已經解脫了,她只把痛苦留給活著的人!我們都把死看成一件很悲慘的事,那是對我們活著的人而言,對死者來講,雙腳一伸,他就無所謂快樂悲哀和痛苦欲望了!”

“你的話不像個教徒。”我說。

“我是在痛苦中想透了。”她說。

我呆呆地坐著,對於生和死,一時間想得十分的虛渺和遙遠。方瑜不知是什麽時候走的,我一直那樣呆坐著,坐到夕陽西下,坐到天際昏茫,坐到夜色來臨。媽媽對我說了些話,我一句也沒聽清楚,直到何書桓來了。他站在我面前,疲倦、蒼白,而傷感,媽媽推了張椅子給他,他坐進去,用手支著頭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