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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,爾康還沒有斷氣。

緬甸大軍,因為久戰不勝,兵困馬乏,大象在清軍的火攻下,也損失了好多。以前攻下的土地,又被清軍一一收復。而普騰這一戰,損兵折將,元氣大傷。猛白知道再戰下去,一定更沾不到好處,識時務者為俊傑,當機立斷,收拾殘局,帶著大軍撤回緬甸。

旗隊、馬隊、車隊、象兵隊、步兵隊……一行人走在煙塵滾滾中。

在一輛馬車內,躺著遍體鱗傷的爾康。他穿著緬甸人的白色長袍,胸前敞開,裏面纏滿了裹傷的白布巾,頭上也密密層層的包紮著,左手臂和雙腿都包紮著,白布上血跡殷殷,看起來像一個木乃伊一樣。他在層層包裹下,露出昏迷著的臉龐,臉色蒼白如紙,看來毫無生氣。

慕沙帶著一個緬甸大夫,守在爾康病床前。大夫拿著藥碗,正用藥水和藥粉混在一起調藥。猛白坐在一邊看著,臉色顯出十分不耐煩。

大夫把藥拿到慕沙面前,說:

“八公主!藥水可以喝了!這次一定有效!”

慕沙就急忙端起藥碗,一匙一匙的把藥水喂進爾康嘴裏,用漢語喊著:

“趕快喝下去!喝下去你這匹馬才能活!快喝!”

爾康的魂魄,正在縹縹渺渺,找尋著回家的路。躺在這兒的他,完全沒有知覺,沒有意識,昏迷不醒。藥水灌進去,全部從嘴角溢出來。

“喝呀!喝呀……當了死馬,就沒有意思了!”慕沙著急的喊。

爾康動也不動。慕沙對大夫一兇:

“大夫,他喝不進去呀,你們治的什麽病?”

大夫和侍衛上前去,拉起爾康,灌藥的灌藥,掐人中的掐人中。

猛白忍無可忍,跳起身子,命令的說:

“慕沙,把這個死人丟到馬車外面去!你看,他這個樣子還能活嗎?就算他活了,渾身都是傷口,說不定腳也跛了,手也斷了,絕對不是在戰場上那個威風凜凜的駙馬!你還救他幹什麽?”

慕沙回頭,對著猛白一陣大喊:

“我要救他!我就是要救他!我一定要救他!除非他斷了氣,我不會丟掉他!”

猛白大怒:

“這樣嗎?那還不簡單!”

猛白一面說,從腰間拔出匕首,撥開眾人,飛撲到爾康面前,一匕首刺了下去。

慕沙眼看情況不對,飛身一攔,匕首劃過了慕沙的衣袖,衣袖刷的一聲破了,血濺了出來。猛白大駭,瞪著慕沙喊:

“你瘋了?”

“你讓我救嘛!”慕沙任性的說,“如果大夫治不好,我們還有巫師呢!一個用巫術治,一個用醫術治,總有一個能治好他!真的治不好,我再放棄也不遲呀!”

猛白收起匕首,不可思議的搖搖頭。

“這小子有什麽本領,讓你這樣迷戀?”他瞪著慕沙,見她一臉堅決,投降了,“你救!你救!救得活才怪!”

爾康被一陣折騰後,氣若遊絲的躺下去了,嘴裏,發出一陣喃喃的囈語:

“恐非平生魂,路遠不可測……”

慕沙驚喜的喊:

“瞧!還沒死,還在說話!”

大夫趕快去給慕沙包紮手臂上的傷口。慕沙才不在乎自己身上這點傷口,匆匆包紮完畢,又撲到爾康床前去。大夫說:

“八公主,要救這位駙馬,除非趕快回到三江城,用‘銀朱粉’來治,銀朱粉需要用罌粟花的種子,龍須草的根,火雲石的粉,番紅花的莖……一共九味藥來調制,現在已經用完了,有了銀朱粉,他就不會這麽痛,說不定可以起死回生!”

“那就快馬奔回去!告訴車夫,快!快!”

馬車驀的加快,向前飛奔。

爾康躺著,正一步步走向死亡。他什麽意識都沒有,惟一還占據著思想的,是紫薇!他的紫薇,他答應過她,他會活著回去,他會對她負責任!他要回去,要回去,要回去……要回去告訴紫薇,他不會離開她,不舍得離開她……如果他即將死去,他的魂魄也要飛回她的身邊去!這惟一的思想,強烈的控制著他的靈魂,他覺得自己會飛,他可以擺脫那個遍體鱗傷的軀殼,他要飛回學士府,飛到紫薇身邊去……

他確實飛了起來,他的魂魄,像一片羽毛,比羽毛還輕,隨著風,飄過了緬甸的土地,飄過了雲南的邊境,飄過了遙遠的山山水水,飄到了北京,飄到了從小長大的家,再飄進了他熟悉無比的大廳。紫薇,東兒,我來了!阿瑪,額娘,我來了!然後,他震懾住了,為什麽家裏一片愁雲慘霧?

他看到了紫薇,她呆呆的坐在一張椅子裏,眼睛大大的睜著,一動也不動,像是一座化石。他也看到了廳裏其他的人,小燕子、晴兒、福晉、福倫都哭成一團。福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完全無法置信的說:

“為什麽發生這樣的事?爾康……他是我的命根呀!他是這個家的重心呀,他走了,要東兒怎麽辦?我年紀大了,遲早也是一伸腿,跟著去了!但是,東兒還小,他需要阿瑪,需要爾康陪著他長大,教他學問,教他騎馬射箭呀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