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(第2/4頁)

韋鵬飛頹然地把頭埋進了手心裏,他的手指插進了頭發中,他輾轉地搖著他的頭,心底就輾轉地輾過一層層的記憶;甜的,苦的,酸的,辣的!他的頭腦裏嗡嗡然地響著各種聲音,像潮聲,像海浪,像瀑布的喧騰……欣桐,欣桐,欣桐……最後,這聲音變成了一種微弱的、模糊的意識;有個女人快死了!有個女人快死了!有個女人快……快……快死了!有個女人快死了!那個女人名叫——欣桐。

“鵬飛,不要太殘忍。”靈珊的聲音,像來自山峰頂端的,什麽仙女和神靈的綸音,“我知道,她現在最渴望見到的,只有兩個人,一個是你,一個是楚楚。你要帶楚楚去見她!你一定要!鵬飛,一夜夫妻百日恩,何況你們共有一個女兒!以往的恩恩怨怨,在死神的面前,又算什麽?鵬飛,她需要你們,她好需要好需要你們!”

韋鵬飛從発子上直跳了起來,拉住靈珊:

“走吧!你去帶楚楚,我們馬上去吧!還等什麽?”

半小時之後,他們已經到了醫院。

推開病房的門,邵卓生從沙發裏站起來,驚奇地望著他們,靈珊退到沙發邊,對邵卓生作了手勢,讓他別說話,也別行動。韋鵬飛並沒有注意到邵卓生,從推開門的那一刹那起,他眼光就被病床上那張慘白的面孔所吸引住了,吸得那麽牢,使他再也無心顧及病房中其他的一切。他牽著楚楚的手,大踏步地走了過去。阿裴腳上和手上的五花大綁早已解除了,她似乎在闔目小睡,聽到腳步聲,她睜開了眼睛,望著韋鵬飛。眉尖輕顰了一下,她眼光如夢如霧,她唇邊竟浮起一個虛弱的笑意。

“人在快死的時候,一定有幻象!”她呢噥地低語。

楚楚認出眼前的人來了,她尖叫了一聲:

“張阿姨!你怎麽睡在這裏?張阿姨!你病了嗎?”

阿裴睜大了眼睛,睜得那麽大,她那瘦削的臉龐上,似乎只有這對大眼睛了。她望著楚楚,不信任似的說:

“楚楚?楚楚?是你?會是你?”

“張阿姨,是我!”楚楚叫著,“爸爸帶我來看你!張阿姨!”

韋鵬飛跌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了,阿裴的憔悴和瘦削使他大大地震驚,而又大大地心痛了,那張毫無血色的臉,那骨瘦如柴的手臂,那尖尖的下巴,那深陷的眼眶……他一下就捉住了她那只未受傷的手,緊緊地握住了她,苦惱地,熱烈地,悲切地喊:

“欣桐,你怎麽可以弄成這副樣子?欣桐,你怎麽可以這樣消瘦這樣憔悴?欣桐,那個混蛋居然不懂得如何照顧你嗎?欣桐,你的生命力呢?你的笑容呢?你的灑脫呢?欣桐,你不可以!不可以!不可以這樣躺在這兒……”

阿裴陡然有了真實感了,她看看楚楚,又看看韋鵬飛,聽到韋鵬飛這樣一叫一嚷,她那大眼睛裏就骨碌碌地滾出一串亮晶晶的淚珠,她又是哭又是笑,又是激動,又是興奮地說:

“鵬飛,你對我還是這樣好?你不是來罵我?來嘲笑我?來看我今日的下場?你不恨我?不怪我?不怨我?不詛咒我?……”

“欣桐,我會罵你嗎?我可能嗎?在我們最後分手的時候,我也沒有罵過你一句,不是嗎?欣桐,我從沒有詛咒過你,從沒有……”

“我知道,我看了‘愛桐雜記’。”

“你看了?”他驚愕地。

“是的,是的,我看了。”她掙脫他的掌握,伸出手來,去摸他的頭發,他的面頰。“鵬飛。我對不起你,我實在對不起你。今天的一切,都是報應,冥冥中一定有神靈,在支配人間的一切。鵬飛,我罪有應得,我咎由自取,今天你肯來見我一面,我死也瞑目……”

“欣桐!”他大喊,悲痛而急切。“你不可以死,你還太年輕,你前面還有一大段路,欣桐,你不可以死,絕不可以!”

“你這樣說嗎?”阿裴問,淚珠成串成串地湧出來,她喉音哽塞,幾乎語不成聲,“你怎麽可以這樣好?鵬飛,你不能對我這樣好!我是賤骨頭,我不知好歹,我連捧在手裏的幸福都捧不牢!我很壞,壞得不可救藥,我該死!我應該死……”

“不!不要!欣桐!”他含淚喊,“你不該死,你只是忠於自己,你並沒有錯……”

“你居然還說我沒有錯嗎?你……你……你這個……傻……傻瓜!”

“你以前作過一支歌,說我是個傻瓜,是個癩蛤蟆!”

“你還記得?”

“記得你的每一件事!你的笑,你的哭,你的歌,你那飄飄然的衣裳打扮,你的冰肌玉骨!”

“那麽,你也原諒我了?原諒我所有的過失?原諒我離開你?原諒我嗎?鵬飛?你說,你原諒我!”

“我不原諒你!”

“我太奢求了!”她淒然而笑。“我不值得你原諒,我不值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