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2/3頁)

月朦朧,鳥朦朧,點點螢火照夜空。

山朦朧,樹朦朧,唧唧秋蟲正呢噥。

花朦朧,葉朦朧,晚風輕輕叩簾櫳。

燈朦朧,人朦朧,今宵但願同入夢!

他傾聽著,那歌聲越唱越輕,越唱越柔,越唱越細……他的神志也跟著歌聲恍惚起來,催眠曲?不知道這是不是催眠曲,但,他確實覺得被催眠了,被迷惑了。他斜倚在窗欞上,不動,也沒有思想。

歌聲停了。他依然佇立,那催眠的力量並沒有消失,他心中恍恍惚惚地重復著那歌詞中最後幾句:“花朦朧,葉朦朧,晚風輕輕叩簾櫳。燈朦朧,人朦朧,今宵但願同入夢!”一時間,愁腸百轉,而不知身之所在!

忽然間,有個人影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,同時,他手中的酒杯被人取走了。他一驚,回過神來,才發現靈珊正拿開他的酒杯,用頗不贊同的眼光靜靜地望著他。

“她睡著了。”靈珊說。

“哦!”他凝視著她。

“你喝了太多的酒,”她把杯子送到桌上去。“只有弱者才借酒澆愁。”

他一震。

“你怎麽知道我是借酒澆愁?”他微有薄怒。“我根本無愁可澆!”

“是嗎?”她慢慢地走回到窗邊來,望著他的眼睛,輕緩地搖了搖頭。“不用欺騙你自己,你是我見過的人裏面,最憂郁的一個!”

他再一震,眼光就銳利地投注在她身上,她穿著件純白的絨質睡袍,長發垂肩,面頰白晳,眉毛濃而挺,眼珠深而黑,那下巴的弧度是美好的,而那面部的表情,卻在柔和中混合了執拗。是的,執拗,這是個執拗的、坦率的、倔強的、任性的女孩。在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,就曾經領教過她的剛強和堅毅。但,這樣一個剛強的女孩,怎會唱出那麽溫柔甜蜜的歌曲?怎會對一個陌生的小孩子,付出那麽深摯的熱情?是了,在這剛強的外表下,必然藏著一顆善良而熱情的心,不止善良和熱情,那顆心還是敏銳細密而易感的!

“不必盯著我看,”她直率地說,眼光調向了窗外的星空。“我知道我服裝不整。”

“不是的,”他倉促地說,“我在看——你具有多少種不同的性格和優點!”

她的臉微微一紅。

“你的恭維話和你的罵人話同樣高明!”

“你也是!”

他們相視了一眼,她微笑了笑,又看著窗外。

“我們辦個交涉,”她說,笑容收斂了,顯得嚴肅而莊重。“你設法把阿香找回來,於情於理,你都欠了阿香的。然後,你把楚楚送到我的學校裏來,這孩子需要朋友,需要教育,需要和她同年齡的孩子在一起!”

“好的!”他嘆口氣,完全屈服在她的“理性”之下,“我聽你的安排!”

她再看了他一眼。

“隨時你有需要,都可以把她送到我家裏來,我不當她的家庭老師,卻樂於幫你照顧她。即使我不在家,你一樣可以送她來,我母親和我姐姐都會照顧她的!”

“我怎麽謝你?”他問。

“我不是要你謝我而做這些的,我只是同情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……”她忽然正視著他,單刀直入地問,“她母親去世多久了?”

他驚跳,剛剛恢復血色的嘴唇又倏然間變得慘白了。溫和與寧靜迅速地從他臉上消失,他的眼神立即陰鷙而兇猛起來,狠狠地盯著她,他用嘶啞的聲音,惱怒地、激動地低吼:

“誰告訴你她母親去世了?”

“哦?”靈珊驚愕地睜大眼睛。“她母親沒有去世嗎?那麽,對不。

“誰說的?”他憤怒地問。“誰告訴你的?”

“是楚楚自己說的。”

他頓時泄了氣,把身子靠在玻璃窗上,他顯得疲倦、蒼涼而頹喪。

“如果她母親活著,”她小心翼翼地說,“她現在在什麽地方?”

他猛地擡起頭來,直視著她,眉毛虬結著,呼吸沉重地鼓動了他的胸腔,他咬咬牙,咬得牙齒發出了響聲,他兇惡而陰沉地低吼:

“我說過她還活著嗎?”

靈珊驚訝得說不出話來,迎視著他的目光,她搖搖頭,這是什麽意思?她氣得挺直了背脊。

“你——莫名其妙!”她罵了一句,把長發往腦後一甩,她轉身欲去。“算我倒黴,撞著了鬼!我再也不管你家的閑事!”

“等一下!”他伸手攔住了她。

“你是怎麽回事?”她忍無可忍地喊,“你暴躁易怒,亂發脾氣,不知好歹,恩將仇報,喜怒無常,稀奇古怪,莫名其妙!……”

他眼裏閃著光。

“我不知道,你居然能一口氣用這麽多的成語!”他愕然地說,“你還有些什麽成語,全說出來吧!”

“我不說了,我不和你這種怪物說話!”

“好。”他點點頭,讓開身子,面對著玻璃。他用手扶著窗子,眼光怔怔地凝視著窗外那些閃爍的燈光,忽然下決心似的,低沉地說,“在你走以前,我願意把我的事告訴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