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燈火闌珊(第6/7頁)

知道得再多,解釋得太多,抑或是怨恨得太多,又有什麽用?

我想要知道、想要解釋、想要怨恨的那個人,早在那年仲夏,就已遠去消失在茫茫人海。

那時的我,除了平靜如水,臉上沒有太多表情。

那時的我,已經不知道什麽叫做快樂。

那時的我,除了學習,就在回憶。

除了學習,還是回憶。

“我就站在外面遠遠地等著,我打你的電話,一直關機。我當時還有一線希望,希望你出來,希望你能看到我。”他的聲音無限疲憊,“我每天都去你家門口,就站在那棵樹下,看著你房間的窗口,可是你房間的窗簾始終緊緊地闔著。那幾天,外面一直下著蒙蒙細雨,我足足等了你三天,但是三天過去了,你始終沒有出來。”

“結果後來你爸爸回來了,他看到了我,”他低低地似是嘲弄地淡淡一笑,“他記性真好,一眼就認出了我。他走了過來,對我說,現在的你,已經忘記了過去,已經交了一個出色的男朋友,男朋友對你很好,而你呢,已經開始了全新的生活,過得很幸福……”

“那個時候我才知道,原來你一直沒有告訴我,你是大名鼎鼎的林遠東的女兒,而我呢,一個階下囚的兒子而已,”他勾起唇,略帶嘲弄地說,“盡管你爸爸說得很委婉、很有禮貌,但他的意思,我聽得十分清楚。你的家人也好,包括你的家庭也好,是永遠也不會接受像我這樣一個逃犯的兒子。”

他仰起頭神色寂寥地說:“我一直記得我爸爸被捕那天的眼神,記得他在穿著囚衣見我的樣子。其實七年前,我爸爸在澳洲,已經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,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。我的妹妹,叫Angel,那年她才五歲。

“後來,我爸爸被判了十三年刑。Angel的媽媽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,她願意等他。可是,Angel那麽小,她還什麽都不懂,每到生日,她就會哭著打電話給我,‘哥哥,為什麽爸爸有了你,就不要我們了?’我不知道,該怎麽跟她解釋……”

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麽寂寥:“後來,我回了加拿大,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坐上飛機的。再後來我大病了一場,病好了以後,我終於下定決心,把桌上你的照片收了起來,把所有跟你有關的記憶,全部都收了起來。既然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,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,那麽我也應該就此死心,徹徹底底地忘記你……”

以秦子默一向的驕傲,及那時的重重心結,當時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。

所以,他一直不能諒解。

所以,他一直不諒解。

我怔住了,我完全不能反應。

一陣一陣被狠狠牽扯的痛,直刺我心底最深處。

我的眼前反復晃動著的,是老爸略帶歉疚的、探索的、復雜的、分辨不清的眼神。

怪不得每次回去,老爸對著略顯淡漠和安靜的我,總是神色復雜、欲言又止。

反復多次,他看著我,張張嘴,卻仍然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這兩年,尤其如此。

原來,背後還有這樣的一幕。

原來,我們一直都在擦肩而過……

“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,我還是回來了。

“我來到了C市,我見到了爸爸。他身體很不好,事實上我回來的時候,他身體狀況相當差,心臟也有問題,但是他看到我很高興。你可能想象不到,這麽多年來,我們在一起吃的第一頓年夜飯,是在監獄的會客室裏。可是我們都覺得,這是有生以來吃得最開心的一次。

“後來,我去見童伯伯。”他平靜地不帶一絲情緒地說,“人們往往容易陷入錦上添花的虛華,而不懂得珍惜雪中送炭的寶貴。我爸被捕後,在我們的勸說下,不僅很快認罪,而且還交代出了連警方都沒有完全掌握的一些案情,但是……”他的嘴角泛起嘲諷,“涉案的所有其他人,異口同聲指責我爸爸說謊,在他們看來,反正我爸爸曾經是個逃犯,多一項或是少一項罪名對他來說不算什麽,對他們來說卻關系重大。那個時候,以前的上級、下屬或是朋友,沒有一個不離他遠遠的,從頭到尾,只有童伯伯一個人,不怕被牽連,站出來仗義執言,四處為我爸奔走。

“我經常去看爸爸,直到有一天,他突然對我說,‘我怕我的身體不允許等太久,子默,忘記過去吧,從頭再來。’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麽,沒過多久童伯伯也開始暗示我。

“可是,我不想。我不願意。我們一直就這樣僵持著。雖然童伯伯待我很好,雖然我跟爸爸欠他一份很大的人情。”他低頭,淡淡地說,“但是我不願意,以這樣的方式償還。

“後來,我爸爸心臟病突發,幸虧發現及時,費了很大力氣才搶救過來。但是他從醒過來的那刻起,就拒絕吃任何東西,也拒絕跟我說任何話。當時的我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,”他偏過頭去,嘴角勾起一條淡淡的略帶苦澀的弧度,“連我自己,都說不清。過了沒幾天,童伯伯再次來勸我,那次他對我說了很多、很多……”他看向遠處,過了很久,重又開口,“有的時候,你會發現,面對親情友情和死亡的威脅,個人是很渺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