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(第3/4頁)

“不見他,發誓不見他!”

裴書盈慌忙走出臥房,關上房門。再穿過客廳,去打開了大門。

葉剛挺立在門外。這是裴書盈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,高大的個子,濃黑的頭發,一對如此深邃、如此銳利的眼光,這對眼睛成了他全身的重點,這對眼睛不是海,不是森林,不是夜,不是日出……雪珂錯了。這對眼睛是火,這個人也是火,一團燃燒著的火,帶著所有火的特質!光亮、灼熱、強烈,而具有摧毀力。

“伯母,”葉剛開了口,聲音堅決而沙啞。“我來看雪珂!”

“她已經睡了……”

他推開房門,擠進了屋裏,返身關上房門,他注視著裴書盈,低聲說:

“原諒我這麽沒禮貌,原諒我深夜來訪,原諒我沒給你一個好印象。我現在要見雪珂,不見她,我不會走!”

裴書盈又驚訝又愕然。但,在這一瞬間,她了解雪珂為什麽會為這個男人著迷了。他那麽堅定,那麽倔強,那麽穩穩地站著像一座鐵山。而他的眼睛,老天!這對眼睛裏充滿了燃燒的火焰,他是火,可以燃燒任何東西,可以摧毀任何東西。她簡直有些怕他了,退後一步,她勉強地,掙紮著說:

“她——不想見你!”

他擡起眼睛,望著雪珂的房門口。裴書盈本能地攔到那門口去,急促地說:

“不行,你不能進去!她剛剛才好了一點,她回家的時候,簡直像個死人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他短促地說,“我跟著她,走了大半個台北市。”

“哦?”裴書盈愣住了,她自己都不知道,雪珂曾經走過大半個台北市。

就在她發愣的時候,“豁啦”一聲,房門開了。那個“發誓不見他”的雪珂,正扶著門框站在那兒,她穿著件白衣服,顫巍巍虛飄飄地站在那兒,似乎用根手指頭一戳,就會倒下去。她的眼睛張得大大的,頭發散亂地披垂在胸前。她望著葉剛,兩眼直勾勾的,一瞬也不瞬。

“你來幹什麽?”她問。

他一看到她,像受了傳染一樣,臉上的血色立刻也沒有了。他和她一樣蒼白,他盯著她,往前邁了兩步。裴書盈退開了,她驚悸而困惑地退得遠遠的,她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在幹什麽,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玩一種什麽遊戲,只慌亂地體會到:這個葉剛並不單純,這個葉剛不是可以用道德的尺來衡量是好與壞的人。這個葉剛是奇異;是難解的。但是,她那母性的胸懷裏,有某種軟弱的東西在悸動。這個葉剛,簡直是迷人的!

“雪珂,”葉剛開了口,他伸出手去,似乎想去扶她,因為雪珂那樣搖搖欲墜。雪珂的肩膀本能地、抗拒地晃動了一下,他立刻把手收回來,垂在身邊。“我來道歉。我瘋了,我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。”他很困難地說,好像他一生沒說過“道歉”兩個字。

“你不必!”她簡短地說。

“那麽,我來告訴你一句話!”他更加困難地說,臉色更白了,聲音裏迸裂著痛楚。

“什麽話?”

“我要你。”他掙紮著,苦惱地吐出這三個字,像表演特技的人從嘴裏吐出三根鐵釘,每根鐵釘可能都沾著體內的血漬。

她的頭微側過去,靠在門上,她的眼光沒有離開他的臉,她不說話,眼底閃爍著懷疑、困惑,和不信任。

“我要你。”他再重復了一遍。“我一生從沒有這麽強烈地要過一個人。這對我是太痛苦的一件事。一件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事,它違反我所有的原則。哦,雪珂,我不要傷害你!如果我沒有辦法用我的方式要你,那麽,只能用你的方式要你!”他頓了頓,大口吸氣,似乎在用全身的力量,壓制心中某種痛楚。“你要我怎麽做,我就怎麽做,只要不再發生今晚的事!雪珂!你不該闖進我生命裏來的!可是,你闖進來了,而我……”他蹙眉,“我投降了!雪珂,我投降了。”

她一下子向他飛奔過去,他張開手臂,把她整個身子都圈進臂彎中,他的頭埋進她的頭發中,輾轉地吻她的頭發,吻她的耳垂,嘴裏喃喃地,昏亂地低語著:

“以後不許去天橋吹冷風,不許到平交道上去踩枕木,不許在車子飛馳的街道上慢吞吞晃來晃去……你嚇死我,你嚇死我!”

雪珂緊緊偎著他,胳膊環繞著他的腰際,臉貼在他肩膀上,淚水瘋狂地湧出,沾濕了他的衣服。

裴書盈吸吸鼻子,用手擦拭掉自己臉上的淚痕。傻瓜!她罵著自己,有什麽好哭的呢?那個“抱獨身主義”的男孩完蛋了,投降了。愛情,再一次證明理論僅僅是理論,當你愛的時候,你只想天長地久!

是嗎?她再擡起眼睛來,深深地看了葉剛一眼,心裏猛地湧來一陣疑惑。葉剛緊鎖著眉,那眉心豎著好幾道刻痕,他的眼睛苦惱地緊閉著;痛苦與無奈幾乎明寫在他眉梢眼角及額前。怎麽!承認自己的愛情居然如此痛苦嗎?如此無奈嗎?如此勉強嗎?她驚愕地看他,困惑已極。他真的在抗拒著什麽呢?未來?婚姻?責任?他在強烈地抗拒著什麽呢!